2009/9/5

崔健1989年5月9日 北京天安門廣場學運 現場表演錄音



崔健1989年北京天安門廣場學運 現場表演錄音

Cui Jian's 1989 live performance at the Beijing
Tiananmen Square during the student protest movement.

"Once Again From the Top" (從頭再來)

"Rock and Roll on the New Long March" (新長征路上的搖滾)

"Like a Knife" (像一把刀子)

"A Piece of Red Cloth" (一塊红布).

mp3 here

2009/9/1

陳映真、山路、馬克思


The Grave of Karl Marx, Highgate Cemetery, London.




七月倫敦,盛夏時分,氣候卻是典型的英式風格,陰晴不定,即便一刻豔陽高照,空氣裡卻仍有豪雨將襲的渾濕氣息。這天,我領著來英旅遊的昔日讀書會學長,探 訪思想巨人馬克思的墓。馬克思長眠之處,位於倫敦北三區的高門墓園(Highgate Cemetery),要拜訪此處,地鐵出站後仍需走上一段略微陡峭的爬坡路,而正是在這,讓我不禁回想起自己的陳映真經驗,以及他的小說《山路》。
 
對我這輩1990年代才進大學,對學生運動社團懷抱憧憬的稚嫩學子而言,陳映真與他的左翼事業,在當年是必須積極面對、吸取養分,但又略感窒礙、有些尷尬的思想對象。
活在後解嚴的年代裡,我們雖無緣親炙《人間雜誌》的全盛光景,但當師長教條地規定,每個學生必須研讀《天下》以 「政經發展」為主導史觀的「一同走過從前」專題,視其為台灣近代史不容質疑的正統版本時,社團同志硬是反骨地找來《人間雜誌》以「左翼民眾史觀」出發,與 《天下》打對台的「讓歷史指引未來:溯走台灣民眾40年來艱辛而偉大的腳踪」專題,供讀書會成員翻印傳閱、熱烈興奮之感,宛如分享密教善書。而陳映真創辦 的人間出版社,除了在文史領域耕耘深厚,其中的「台灣政治經濟叢刊」書系,則為台灣批判觀點的政治經濟學研究打下重要基礎,至今無法取代。他的文化實踐, 點醒了彼時許多年輕人的「左」眼。
      
雖然無比心儀、敬佩萬分,但陳映真的思想實踐,對當年的我們而言,仍有許多幽暗難解、無法釐清之處。他的中國情 懷與大一統意識,雖然有左翼反殖反帝史觀作為論理基礎,但這套「左統」觀點在90年代的台灣本土化浪潮裡,卻顯得突兀不合時宜。當時我們最大的疑問,莫過 於所謂的「左統」,究竟是「左」優於「統」,還是「統」先於「左」?「獨」只能(會)是「右」嗎?而當「左統」所重視的「民族大義」與「階級立場」發生矛 盾時,究竟要如何選擇立場?這個矛盾,在中國90年代大幅「市場化」與「走資化」,社會主義制度名存實亡後,只顯得更為迫切而需要解答。


論戰裡的陳先生總是氣勢磅礡、筆鋒雄渾,頗有得理不饒人的大家架勢,但在文學世界裡,他有著更為敏感纖細,複雜 多樣的面貌。陳映真的小說風格,非常神似英國社會派導演Mike Leigh或Ken Loach的電影。你明明知道他們是「意念先行」,你明明涉獵了一些關於解構、後設的藝術理論,警覺了這種寫實的風格,無非是創作者巧思編織下的敘事幻 象,但十之八九,看到結尾,還是會被作品中的故事觸動。原因無他,一來他們講故事的功力太好,無須賣弄機關花俏,便能引人入勝;二來,這些社會邊緣小人物 的喜怒哀樂,總是和大社會中各種制度的、結構的、環境的壓迫與限制,息息相關,即便故事虛構,卻確切地指涉了各種實存的社會弊病。
 
他的風格寫實直接,筆法不耍花招,文字承擔意念,卻又敘事流暢。擅寫短篇的他,每篇作品宛如一個小宇宙,唯有沈 穩地從頭看到尾,那股人道卻不濫情、同理卻不沈溺、批判但不失世故的義理,才能如一帖良藥般,漸次完整發散,餘韻十足,最好的寫實主義作品,莫過如此。而 在他數量龐大的創作裡,最令我觸動的莫過於短篇小說《山路》。
 
《山路》裡細緻地處理了當左翼革命面臨鎮壓、理想遭遇挫敗,時局不如想像時,人們如何「自處」的兩難問題。陳映 真用鮮活動人的文字,塑造了蔡千惠這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堅強角色。與愛人同志走在山路上的少女蔡千惠,原本只是對社會改良理念懵懵懂懂的年輕人,但當肅殺鎮 壓無情降臨,同志死傷入獄,形單影隻的她,決定用一生的時間來尋求自己苟活下來的救贖,卻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懷疑她那不碰政治、力求出世,「被資本主義商 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是否選了正確的路。蔡千惠的自我批判,某個程度上也是對台灣在白色恐怖鎮壓下所造就的「去政治化」氛圍及經濟發展史 觀,所做出的深刻反思。
 
小說最後,陳映真藉用蔡千惠對出獄同志所寫的告白書信,讓理性批判與感性抒情間,得到奇妙卻完美的辯證調和:「請硬朗地戰鬥去罷。至於我,這失敗的一生,也該有個結束。但是,如果您還願意,請您一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
 
蔡千惠口中的「山路」意象,因此極其複雜,那既是青春情愫與理想主義的崎嶇迷途,亦是她決定自我獻身於苦難者後,操忙於推拉煤礦台車上下坡道的「勞動之路」。




爬坡過後到了墓園入口,要找到馬克思的長眠處,守門者半打趣半認真地說,「只要一直往左走,看到頭最大的雕像,那就是他的墓了。」是嗎?一直往「左」走,我們就會找到正確的路嗎?
 
雖然所謂的實存社會主義政權,目前除了古巴外,幾乎已經全軍覆沒,但來此地參訪的朝聖者卻是來自四面八方、從未 間歇。擺在地上的致意卡片,署名者包括來自北歐、中東、南非、阿根廷等地的旅人,當然,也包括陳映真最在意的中國。只是那當下,我心中突然閃過《山路》 裡,蔡千惠的自我質問:「如果大陸的革命墮落了,國坤大哥的赴死,和您的長久的囚錮,會不會終於成為比死、比半生囚禁更為殘酷的徒然?」
  
或許某種程度上,我們都是困在山路半腰,上不去、下不來的人,一如推著煤礦台車的蔡千惠,一如那不斷挫敗,但也只能繼續向上的,薛佛西斯。

(文‧張世倫)




(原載於《文訊》雜誌,2009年9月號,「人間風景——陳映真」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