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ymond Williams (1921-1988)
1985
2007 -2 –3修正譯槁
翻譯:馮建三
礦工在劈、在挖煤礦的時候,總是伴隨著許多吵雜的聲音、塵土,以及許多沒有用的石塊。類似的道理,煤礦大罷工發生後,有些核心議題對於社會來說,具有重大意義,但環繞這些 議題之周遭,經常也會有許多雜音與塵土,以及足以造成困惑的、短期的或惡意的論點,致使這些議題隱諱不顯。千千萬萬的礦工當中之絕大部分,已經以其非凡的人文品質,歷經集體的磨難,履行了他們對工會的責任。現在,社會主義者的責任在肩,我們在任何情況下都得持續支持礦工,不僅如此,我們還得澄清核心議題是些什麼,在未來的數十年,我們得通過社會遊說,推進這些議題;未來,英國社會將呈現哪些光景,將由這些議題所決定。在這場罷工中,界定這些議題的四個關鍵詞是:經營管理(managemnet);經濟(economic);社區、社群(community);法律與秩序(law-and-order)。
以下,我將逐次討論這四個關鍵詞,使之導向總體層次的議題。
在「經營管理階層」片面決定關閉部份礦坑後,工會開始罷工。在這裡,我們必須處理的議題,實乃攸關社會主義鴻圖大業的核心。早先,有關各種協議與程序的論點,僅屬當下與立即;早先,人們談論的政治脈絡與風格,固然重要,卻遠遠望此議題而莫及。這個議題是,勞動者認定他們應該有權,不僅控制自己的薪資與工作條件,而且也要能夠控制他們的工作之本質。無庸置疑,這個認定具有絕對的人文內涵。假使否認這個認定的正當,或僅只是要為其設定成立的條件,都等於是使將男男女女的整個階級,臣服於他人的意志之下。我們可以預期,資本家會否認這個認定。他們建立其世界的基礎,是通過其資本權力,設定雇用的經營管理條件,然後臣服實質的大多數勞動者。每當有人挑戰這個權力,他們就滿心憤怒、也滿心鄙視。另一方面,歷經許多世代、奮進於極其困難的實務條件,社會主義者是在朝向一個社會願景前進,是要讓這個認定的人文內涵能夠開始為人認知,或最後能夠得到實現的機會。我們自己的勞工運動之主流,選擇了一個特別的路徑。這就是,我們將主要的產業與服務業國有化,這樣一來,這些事業代表者,就不是資本家以私人利潤形式展現的利益,它們將使得國家或公共利益得以具體展現。這似乎是合理的前進路徑,是替代老舊的、不負責任的資本主義之方案。
但是,這個路徑導向何方?這場礦工大罷工說得一清二楚。遠比其他任何單一事件,它讓我們更能清楚認知,這個路徑與其原初的人文認定之內涵,相去還是相當遙遠。了解個中差異的關鍵詞,正是相當滑溜的一個字眼:「經營管理」。在所有現代產業的發展過程,我們都看到了「經理管理」這個詞,這是事實;它與更早一些的用語「主人」(master)及「雇主」(employer)之間,存在著混淆的關係,一種堪稱嚴重的混淆,而且有些時候,是人們刻意造成的混淆。
(譯按:勞工在促使生產工具)走向國有化的路徑時,催生了一個單位(board),依理它得代表公共利益,其次,另有一個單位,職司技術的經營與管理,負責生產與分配的監督,這些就是新式結構的理想要件。勞工理當控制自己之生產這一回事,此時已被擺在一旁,人們提出的理由是,還有更大的國家利益以及最有效率的可能生產方式,得優先照顧。人們提出的這些優先項目,固然相當重要,只是,假使人們引用這些項目,作為拒絕或設定勞工人文內涵的依據,我們就得注意,接下來發生了些什麼事情,這一點很重要。第一,「煤礦委 員會」(the Coal Board)實際上成為了如同企業般的雇主,它並未代表總體的公共利益,它在政治與財務上,僅與國家產生關係。「公共」委員會與「技術經營管理」團隊之間的區隔,已經模糊,這樣一來,原本僅只是應該肩負專業操作的「經營管理」團隊,成為另一個字眼,掩護了「實質」雇主的意志及算計。
這是一種混淆,並且這種混淆的後果,格外嚴重。因為,幾乎所有地方的所有事業,確實都有經營管理的需要。對於任何複雜的操作來說,研究、組織與計畫都很重要。前述混淆所造成的錯誤是,當前強加於「經營管理」的內涵,已經將經營管理一再化減,使其必要的計算過程,僅僅剩下雇主的統合營運計畫,並且雇主又僅用自己的界定方式,理解他所認定的、能夠獲利的操作模式。「經營管理」團隊所說的,於是成為一組不容挑戰的技術決定,而實際上的經營管理--很清楚,這裡是指早先的主人或雇主--是在足以產生決斷效力的情境中,通過短期的政治的與商業之計算,加以達成。
有了這個理解,我們應該能夠看出,礦工起而挑戰的是「經營管理的權利」已被片面決定。此時,資本等權勢集團卻動員了起來,他們想要動員大量意見,擊潰礦工的認知,在這裡,我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整個現代的工作組織,出了哪些關鍵議題。經營管理團隊遂行其當下決策時,他們甚至並沒有諮詢礦工及其工會,但若他們真有諮詢,也會少於應有的諮詢範圍與深度。礦工的認定是,他們的一輩子都已經投入在這個行業,礦業應該怎麼規劃長遠方向,他們從一開始就應該要被諮詢,他們致力抗爭的目標,就在這裡。真正的經營管理是一個持續且複雜的資訊與協商過程,一直要到某種總體的,但又總是還可以協商的協議達成了。
錯誤的根源在於,空談「經營管理的權利」,卻對於這個困難的過程,刻意漠視、使之無法進行,或甚至事後推翻之。至此,它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言詞,它只是「雇主」獨斷而不容挑戰的權利之另一種說法。對於這種傲慢與含糊,對於其露骨的面貌,礦工提出了挑戰;此時,礦工不僅為己,礦工也是在為所有的勞動大眾,發出不平之鳴,礦工在為所有人,無論是側身於醫院、大學,或其他服務業與製造業的所有人,提出挑戰,礦工正在為具有深遠且重大意義的原則而奮鬥、而戮力爭取。是以,這已經涉及了所有人的利益:辛勤在自己崗位努力工作的人,不容資本與國家以「經營管理的權利」作為其掩飾,遂行這些獨斷的操作之實的人。我們身處於這樣的時代,非常強大有力的跨國資本,祭出了不等形式的旗幟,便宜行事地東挪西移、南遣北調,百萬千萬億萬資金,任其役使;我們也身處於這樣的時代,各式各樣的金融集團經常迅速且獨斷地接管了或合併了各種事業。幾乎不可倖免,礦工此時此刻的處境,就是你我明日可能面臨的困局。
一直到目前為止,我們依靠工會保障我們,我們秉持公共部門的理念保障自己。但是,這次罷工顯示,任何一種的保障在所有關鍵點,都遭受了攻擊。不管當下這場行動的命運為何,如果我們無法領受教訓,無法建立並推進一個意識、一個運動,藉此捍衛並提昇民主的核心條件,那麼,我們將無地自容:這就是說,我們的勞動是我們自己的勞動,不容他人獨斷,不容他人對我們的勞動指東道西。
但是,另一種聲音說話了,它語帶保留而說,人總得面對現實。如果你的勞動並不符合經濟,你有任何權利依賴勞動而生活嗎?這誠然是活生生的一個問題。不過,描述這個問題的依據,不能是管理單位用來對抗罷工的那種說法:他們的說法就是本文一開始提及的,是雜音與塵土。經此說明,我們當可知道,這裡的「經濟」也好,「經營管理」也好,從一開始就不是出於資訊暢通的、專業的或中性的評斷,絕非如此。倒底什麼是經濟,我們只要攤開礦坑的直接交易帳目,就能提出相當不同的、甚至足以替代管理單位之定義的「經濟」內涵。如果我們真攤開「煤礦委員會」制定的會計程序,對於這些程序是否真地那麼清楚、是否真地那麼相關,我們勢將提出嚴正的專業質疑。官方的任何計算標準,我們都有權利挑戰,與此相同,礦委會的這些規則也應該容許他人挑戰,礦委會無法訴諸「經營管理的權利」,就想在知識上,保障這些規則或標準。
礦委會再怎麼述說其論點,都不能忽視另一個層次的問題,這就是說,我們必須將「經濟」作為一個關鍵詞,檢視其內涵---正就是在這裡,我們觸碰到了「經營管理與協商」的實質內涵。所有的資本主義經濟學都有這個性質,甚至,捲入資本主義術語而論述的社會主義經濟學者也帶有這個性質,他們會說,特定的一些商業是與整體經濟脫勾而運作。我們可以理解,這是一種技術層次的說法,我們是得通過特殊的手段,檢視特定的一些操作與投資。但是我們也不能忘了,所有這些操作與投資總歸還是得回返作用於整體經濟,它們畢竟是整個經濟的構成部份,不但如此,它們還得回歸於社會,因為整個經濟所要支持的目標,就是社會。
若從這個角度觀察,煤礦這個例子極為強烈,也很特殊。煤礦是這個島嶼的深層經濟資源,任何人對於挖礦的經濟計算,若要合理,不僅要計入當前的交易,並且,總體能源政策的長遠及相關計算,也得通通納入。一經這麼看待,我們就會發現,採取某種算計,使生產集中於目前最有利可圖的礦坑,卻又根據另一算法,關閉無法獲利的礦坑,即便僅從孤立的經濟過程來看待,以上作法無疑已經很有問題,並且,這些作法對於煤礦的長期儲存量,又會造成什麼效果,其實也未曾納入其經濟計算之中。
但是,事情的全豹遠比這些作法所關照的層面,來得寬廣許多。(譯按:經營管理者的)會計算法,僭越而取代了總體經濟的算式。誠如煤礦工會所說,管理者投入於擊潰罷工及資遣人力的成本,比起維持現有礦業的運作成本,還要來得高。但還不僅於此,還有更為一般層次的事實,假借「經營管理的權利」之名,原先存在於悠久礦田之大量社會資本及持續的社會投資,轉瞬間就被當作過時,不再有用。位於這些地區的各種大小房舍屋瓦、各級學校與各個醫療機構及其設施,以及大街小巷,它們在在都是巨量的經濟投資,與其比較,任何產業(譯按:其實是指礦業)的交易計算,實在只能是小巫了。正就是在這個最為根本的層次,礦工已經開始界定社會主義經濟體的真正議題與困難,是些什麼,礦工已經開始暴露資本主義經濟體的長遠毀滅屬性。我們復甦勞工運動的各種政策,必須以這個認知為基礎,以社會全豹這個更為寬闊的基礎,才能建立。
在輿論看來,煤礦罷工是舊秩序的最後一擊。若以正確眼光視之,這卻是邁向新秩序的第一步。特別是礦工再三強調,他們要保障他們的「社群」。這裡又是另一個關鍵詞,我們必須理解它的內涵。
如同大多數的人,當礦工說及社區時,他們指的是他們已經居住多年的地方。但不僅於此,這也是他們還要繼續居住的地方。他們在斯土斯地已經居住好幾個世代,他們投入了許多經濟的以及社會的心力,他們投入了許多的人文關懷,在他們之後的許多新世代,還會繼承轉化。這種投入是濃郁強烈的、是全心全力的,假使沒有這股投入,社區也就沒有內涵可言。
然而,community 這個字還有另一種用法,它是社群、共同體,它指的是一個抽象的總合體,並且其成員所共有的利益,並非經由協商而來,而是有個獨斷的過程,這個社群並非 指涉真正的地理空間或任何活生生的人。無論是一個民族或是一個種族,這類範圍更為廣大的社群若要真實地存在,必然包括所有真實的、多元繁複的社區。假使要以社群、共同體之名、要以「公共」之名摧毀真實存在的社區,那麼,這還不僅是不對且錯誤的,這還是很邪惡的。
可是,這卻是現在這麼強烈的、迎面撲來的社會秩序之邏輯,雖然它這麼讓人難以理解:這是新式的資本主義的邏輯,它的游牧作風利用活生生的地理空間與人,然後(在自以為合適 的時候,)持續移動。真是這樣,這個新式的游牧資本主義之代言人,望之愈來愈不像是真正的人,反而愈來愈像是塑膠的游牧浪人在看在說話:浪人站在遠離既定的工作及生產活動之外,這些人來了、拿了錢,等著讓人告訴他們,不管他們去哪裡、在什麼旗幟之下,他們都會好好地幹。拉回現實,這些人是在陰影底下操勞的,無論是到了都會中低收入區,或是到了早已經成為廢墟的煤礦村落,活生生的男男女女都知道,他們面對的是紙鈔與貨幣築成的異化秩序,似乎是那麼強大有力的異化秩序。他們生活在社區,他們敢於反抗,所有的礦工、所有的女人、所有的老人,以及社區的其他所有人,他們挺身站立,不單反對,他們更要挑戰這個強大有力的勢頭,這是他們留給我們的永恆榮譽。
可是,假使挑戰要能成功,要能真正擊潰這個異化的力量,那麼,這個挑戰得涉及更為寬廣的範疇。從煤礦切入,這是好的開始,因為煤礦的重要性,具有總體意涵,且持續重要。但是更為寬廣的挑戰與推進,必然得進入更為困難的領域。我們得徹頭徹尾,重新建構經濟與社會的各種關係,這是個至為根本的問題。因為擺在我們眼前的事實是,就在那個異鄉秩序裡,將有一個接著一個產業的、愈來愈多的人,在這些一長串系列事件的決定之後,會陸續遭到解僱。這些異化的力量通過私下言說與運作,有一部分就順順當當地進入了傳媒,我們於是看到了長長一串的統計數字,叫嚷著在更多工人被解僱後,生產力增加了、利潤增加了。他們所構築的這條道路之終點,他們忙著宣布,這個是不經濟的、那個是多餘的,但淪落道途者,又豈只是特定的一些社區,而必然是所有的人類社會---以前人們稱之為「布列顛」(Britain),但現在他們稱之為「聯合王國」(Yookay) ,也只不過是排在前面的人選而已。
對於這些遊走四處、身段柔軟的人,我們無須為他們操心,雖然他們拿著與我們名義上相同的國籍。他們會不停地遊走,或說,無論們從哪裡得到利潤,都會得到重重的保障的。假使我們這些在地人,,並且也繼續會是在地的人,想要擁有而且也要維持真正的社會,那麼我們就必須尋覓另類的經濟秩序;如果沒有真正的社會,我們也就永遠不會有任何社會主義。
堅持社會主義不能只是說空話,這不足以迎戰這場挑戰。務實以進,勢將極其困難;我們現在就必須嚴正以待、認真投入的原因,正在這裡。有階級,就必然有社會的不平等,作為社會主義者,我們總是對此有所體認。但是我們社會主義者經常忽略了,土地本身,以及我們擁有的土地,其實同樣存在類似的不平等。這場罷工再次教導我們,讓我們重新憶起,煤礦是一種天然資源,而正也是這樣的思維--這種思維無異於一種既務實又特殊的審視,讓我們正視我們賴以維生的手段,既是資源也是技術-- 藉此我們才有挑戰的能力,挑戰有關財富 與利潤的主流界定方式。
因為,財富其實僅能存在於人,僅能存在於人所勤力的土地與海洋,它們超越了所有的異化類目。想要使用這些財富,卻又要拋棄與放逐人力,二者顯然存在深層的矛盾,終究會導向社會災難,這就如同,若是不知節度的開發土地與海洋,自然災害也就緊隨而來。從實實在在、活生生的人出發,我們才能設計出符合需要的經濟政策,用以維持人們的永續生活。在思考時,我們必須來個大轉向,如此,符合我們需要的經濟政策才能出台,礦工以其行動,以其有關礦坑與社區的論述,已經顯示了大的轉向,他們拒絕分離經濟、人及社會。
正是在這樣的脈絡下,我們應該檢視最後這個關鍵詞:「法律與秩序」(law-and-order)。在我看來,這個複詞是一個單詞,因為當下該詞與「糾察」(picketing)這個詞對立。兩個相當不同的詞彙與概念,卻在獨斷的裁量下,合為一個術語,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們於是得以掌握理解當前意識形態效果的鑰匙。社會需要法律規章,複雜社會需要立法與修法,所有社會莫不如此。真正的問題是「秩序」。傾聽內閣部會首長的言語,他們口出「秩序」,但真正的意思卻是指令:順從法律權威。或者,我們其實應該說,在與「經營管理的權利」結合使用後,「秩序」意指順存所有權威。礦工身處這這脈絡,必然感受到了極大的侮辱。然而,「秩序」作為一個理念,遠比服從權威重要。法律必然是特定社會秩序的工具,缺此,沒有人能夠生存。但若以特定法律來說,卻經常引發衝突,因為,真正造成問題的是,我們想要的社會秩序,其基本定義是些什麼。這樣看待事理就能發現,很多法規而特別是限制工會權力、限制勞工集結的力的法規,或是介入自由勞動力市場的法規,必然是由資本支配了。挑戰這個秩序,就是挑戰這些法律。
認清這個事實對於我們社會主義者,非常重要。因為,很多人經常攻擊,指社會主義者支持脫序。我們在回答這個問題時,必須不再只是守勢、不再只是消極對應之,這一點相當重要,社會主義者必須謹記在心。因為,在抗爭經營管理權利的時候、在爭取另類經濟政策的時候,在爭取社區的存續條件的時候,沒有哪一種行動不涉及「秩序」的長遠原則:秩序不能是指令、不能是威權,秩序必須經由多數公民選擇,是人們選定的生活方式。社會主義者應該翻轉態度,不是防衛式地為脫序辯護,而是要利用每一個機會,大力陳述刻正發生的事情,真相是什麼:政治力與經濟力聯合攻擊我們,我們熟稔的社會秩序,因此為之脫序,我們的社區,遭其摧毀。
礦工及其家小生活於陰影之下,他們飽受威脅,他們的礦區朝不保夕,對於此情此景,他們早就一清二楚。他們直接捍衛的是生活方式,是特定社會秩序的一部份;以另有發展的地方之眼光視之,它現在是遭受了殘酷無情的壓制。社會主義者必須領受這些啟示。無論是從各礦區的分裂與差異、無論是從罷工發生的方式,無論是分區決定而不是全國投票,凡此種種情況都已經清楚告訴我們,形同是深深刻畫於大地的物質不平等,對於我們是不是能夠在較大範圍,通過協議而達成社會秩序的建構,勢將產生深遠的效應。
生活在肥沃而足資獲利的礦田的人,他們在最淺層土地,就能開掘礦苗,他們對於其社區未來的認知,可能與他人極為不同。由於存在這些差異,因此勞動者在籌組全國工會、全國的社運組織或政黨時,若說要泯除這些差異,使整編成為單一政策、一種另類秩序,是會遭遇理論難度,如果再加上環境的實質差異,那麼,整編的可能性,就會更加有限了。社會主義的政策,以及其小部份的修正,從一開始必須仰仗迥然有別於資本主義政策的基礎,原因在此。
一直到現在,資本主義政策並無兩樣,仍然是在市場上低價買入、高價賣出;晚近數十年,對於人們最想要自由選擇的社會秩序,這種作風已經造成了長遠的顛覆效果,因為,人們若能選擇,人們最想要的是,以獨立、能夠自我更新與永續經營的國家面貌而存在。無論是訴求「法律」,或訴求「秩序」,它之所有還能產生效果,主要還得有賴於人們的國家認同。然而,號稱公營的企業,無論是鋼鐵或電力,或是現在已經輪到的煤炭,如今居然到了這個地步,這些個別企業要以自己當下的市場計算,公然壓制真正的國家利益(比如,他們跨洋越海,從境外拖卸燃煤進入英國,不惜挫傷、減少或甚至關閉本國的國家產業),到了這個時候,深刻的社會危機已經浮現了。
危機的核心是特定的「經濟」或「不經濟」的說法上揚,一有必要,它在實際上、在便宜考量之下,就壓過了所有其他的社會價值。假使這個說法繼續橫行無阻,我們在爭取我們意定的社會秩序及其法律時,我們還能有什麼空間呢?進而言之,所謂的「經濟」,又還能有什麼內涵呢?少數殘存的產業與服務業,難道還能在生產的國際競爭壓力下,挺立勞動的條件嗎?事態終將炎涼,國際資本標準運作下無完卵,想要不強制任何人成為多餘而失業,想要爭取可長可久的社會秩序,終局以觀,不再可能。
觀察當前的政策--如果這個嚴肅之名號,還能使用—政府是要聽任荒蕪的出現,或者,實際以言,應該說政府加速其出現。政府認為,所有失業者及被拋棄的社區,必然一蹶不振,處於政治邊緣的位置;或說,政府認為,如果這批人僅只依靠自己的行動,那麼,政府可以通過中央化的通訊傳播手段(在這場罷工,政治論述不在國會中進行,而是在收音機與電視上展現)及新形式的監理手段,加以控制。
有了這個領悟,我們就能看出,礦工從兩個主要方向,導引我們進入決策時刻。為了英倫島嶼,無論是以任何標準衡量未來的政策,礦工的煤礦及礦工的技術都是重要的資源。他們不是(譯按:商品,)容不得市場部門的品足論道,他們是我們的經濟生活得以永續存在的關鍵。(譯按:前述這一點之正確,並無疑問,惟下列)第二個面向的思考,才能超越一般經濟位置的發言。就經濟談經濟這個部份,固然不失其說服力,但還不充分,我們得提升論點,使之走向社會議題的層次;這就是說,英倫社會的未來、勞工運動的未來、攸關社會主義鴻圖大業的未來,也就是所有人的社區之存續問題,是必須先有這個層次的討論,才能決定。社會主義若要復甦,就得面對這些危機四伏的社區,(譯按:能夠面對,社會主義就能)成長:這些社區的困境不是僅限於它們自己,具體而微,它們凸顯了所有地方的需要。有此體認之後,多元就能存在,就能彰顯我們對多元存在的尊重,我們於是能夠期望社會大眾,醞釀形成其力量,從而尋求有效的政治構連。這條道路會很遙遠、細部景觀會很難以描繪,但是,這些充滿毀滅意涵的關鍵詞,「經營管理、經濟、法律與秩序」,已經被礦工挑戰;這些關鍵詞掩飾了新的、不知行將帶來災難的資本主義之真實運作,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礦工挺身而出,礦工同時也勾勒了普遍利益的新形式。
這場罷工走入尾聲的時候,我們會有許多事情,必須討論,必須提出主張:有關策略的、有關時機的,以及,毫無疑問的,我們也得處理有關人格品行的議題。但是,快速並明確地超越這些事項,卻是重要之事當中,最為重要的,在罷工這段期間已經明顯浮現的、具有普遍意義並且至為關鍵的議題,我們必須提出。
‘Mining the meaning :key words in miners’ strike’,原出版於New Socialist 25, March 1985,收錄於 Williams, Raymond (1988) Resources of Hope, pp.120-7, London:Verso.(前書係Williams於1988年初去世後,由 Robin Gable編輯而成)。
譯按:1984-5年間的英國礦工大罷工是英國1926年全國總罷工以來,最劇烈的勞資(世界觀)之對立事件,工人雖失敗,但事件中工人領導中樞之頑強,仍使執政的保守黨(諷刺地,也包括工黨)至1990年代初還畏之與恨之如虎,甚至促使情治單位與壟斷傳媒,形同聯手,在1990年初春起,導演了長達數月的抹黑工會之事件。詳見Milne, Seumas(1995)The Enemy Within: MI5, Maxwell and the Scargill Affair, London: Pan.該書部分另以<打壓礦工的秘密戰爭>蒐錄於Tell Me No Lies:investigative journalism and its triumphs (Pilger, John 2004/閻紀宇譯2006)<<別對我撒謊:24篇撼動世界的調查報導>>,台北:商周,頁33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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