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3/28

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評Atom Egoyan的《Ararat》

(原載於中國時報)             
 
《A級控訴》的原片名為《Ararat》,意指位於土耳其境內的一座山岳,被亞美尼亞人視為聖山,是他們心靈鄉愁的歸屬,族群認同的根源。亞美尼亞人曾在 廿世紀初,遭到土耳其政府的鎮壓屠殺,其族裔離散失所,倖存者流落各方,悲慘程度不亞於納粹在二次大戰時對猶太人的暴行。做為亞美尼亞人後裔,去重現,訴 說這段自己族裔被壓迫的歷史,便成為加拿大導演艾騰‧伊格言(Atom Egoyan)無法逃逸的歷史責任。
 
相對於這段被忽略的悲劇,猶太人被欺凌的歷史,早已在電影史中被大量詮釋,例如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的《辛德勒名單》(Schindler's List)、羅曼‧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y)的《鋼琴師》(The Pianist)等。在台灣,面對我們自己的歷史傷痕,也有《悲情城市》、《天馬茶房》等片試圖處理。這些關於歷史、戰爭、迫害、屠殺的影片,儼然已經成 為一種類型,有著類似的敘事架構及情緒張力。
 
讓《Ararat》與其他歷史傷痕片不同處,除了處理主題少被著墨外,特殊處是導演處理歷史的態度與手法。有別於傳統影片,多試圖讓觀眾誤以為身在歷史現 場目睹慘劇,伊格言將《Ararat》的主要場景設定在當代的加拿大多倫多,一群亞美尼亞人後裔,各自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詮釋、理解、建構、並爭論所謂的 亞美尼亞大屠殺「史實」。他們或將倖存畫家的作品詮釋為是對大屠殺的見證,或將個人家族史與歷史事件交錯纏繞,劇情最特殊處,是以「劇中劇」形式,讓一位 老導演在片中執導一部同樣名為《Ararat》的傳統電影,做為創作者自我反省的鏡子。
  
於是,《Ararat》與其說是一部關於屠殺的電影,還不如說是一部關於屠殺如何被人們遺忘、否認、體會、爭論、並多重詮釋的電影。歷史,並不像一般的歷 史屠殺電影那麼善惡分明。事實上,一邊認為自由鬥士者,可能被另一邊咒罵為恐怖份子,一方認為是種族滅絕,可能被另一方宣稱為碾平叛亂。伊格言試圖將這些 不同立場間的爭論,面對歷史詮釋時的遲疑,以及個人史如何面對大歷史等議題,全盤納入。於是,Egoyan的 《Ararat》,就不同於「劇中劇」裡那部略嫌煽情的同名電影,以及所有我們記憶中的「歷史屠殺片」,那樣犬儒式地把歷史與外在爭論隔絕在螢幕外,武斷 假設自己訴說的故事,就是歷史的「真實」。
 
Atom Egoyan勇敢地訴說出「再現」歷史時可能的盲點與困境,也呼應了史學界名言「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取決於當代人如何詮釋與取捨,如何強調與忽略, 如何努力建構出自己的個人史、家族史、與國族史。他就像片中提到的亞美尼亞流亡畫家高爾基(Arshile Gorky),創作了一件訴說族群離散的作品,卻刻意抹去畫中母親的雙手,因為,關於歷史的訴說與聆聽,以及那族群被否認抹滅的集體記憶,不能以一件作品 來武斷地結束。而「只要說的越多,總是會比較接近真實。」一位片中人,如此下了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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