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26

東京 西池袋 「新珍味」餐廳







            
東京 池袋。




台獨運動者史明1952年流亡日本後,在龍蛇雜處的西池袋開設「新珍味」餐廳。

史明當時「白天在麵店樓下包水餃,晚上在樓頂寫台灣人四百年史,同時重新學習馬克思主義。」

2009年12月17日,92歲的史明拖著病軀返台就醫,他說,「就算死,也要死在台灣」。

12月18日拍下這三張照片時,老邁的店主人,已回到他思慕的故鄉。


2009/10/8

來自「晚期工作」的現場 (大江健三郎)

大江健三郎與大江光, 1966年, 昭日新聞




來自「晚期工作」的現場

大江健三郎

2009

今天,能夠來參加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所、中國社會科學院外文研究所共同舉辦的學術研討會,對生存於當代世界的一名知識分子而言,既令人興奮又感激。 我收到來自籌畫這個活動的一位學者來信,信上說,中國與台灣,也就是海峽兩岸的文學研究者們,將齊聚一堂討論。對「兩岸的文學家和文學研究者們」這樣的說 法,我深受感動。

而且,被選為這個研討會主題的,是一個日本作家。以「國際視野中的大江健三郎文學」這個主題,讓我再重述一次,由中國與台灣、海峽兩岸的專家們來討論一個 日本人的文學。我已經七十四歲,走過了五十年的文學生涯。我認為這是我漫長的作家生涯中,最光輝榮耀的經驗,心中充滿了驚喜。

沖繩訴訟案

過去五年來,我是一個案子的被告。第二次世界大戰將盡之際,位於海峽兩岸的東方,在日本的兩個小島上,島民被強制集體死亡。三十九年前我曾在文章中批判: 強制他們集體死亡的,正是日本軍隊。針對這點,悲劇發生時島上負責的日軍守備隊長,及另一位已故隊長的遺族,提出了訴訟。這兩個小島,一是渡嘉敷 (Tokashiki)島,有329位島民,另一是座間味(Zamami)島,共177位島民,均被強制集體死亡。

這次由日軍強制所造成的集體死亡悲劇,在日本策畫復興超國家主義人士的口中,卻美化為殉國之舉。而這個訴訟案,正是他們發起的一連串各式各樣行動的一部分。此風波的白熱化,牽扯到日本的文部省:企圖將島上發生的歷史事實,從高中生的教科書中刪除。我正盡全力奮戰。

我今天沒有足夠的時間,跟各位報告這個案子的詳情。所以,我只提出一點;這一點引起我自身在文學上的根本反省。主要是一句話,這句話,對現在聚集在這裡的 兩岸文學家、文學研究者當中,我同輩的人士而言,會直接喚起沉重的記憶;即使是對比較年輕的人來說,透過現代史的閱讀,也應該會帶來沉痛的含義。

這句話就是「天皇陛下萬歲」!這句話,在我每次閱讀原告和被告為訴訟準備的書面資料時,都一再撼動著我。舉個具體的例子,在方才提到的渡嘉敷島強制集體死亡的現場,這句話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我盡可能簡單陳述一下當時的狀況。

1945年3月27日,美軍登陸渡嘉敷島。當晚,日軍對島上居民發布軍令,要他們到北山(Nishiyama)集合,這是日軍轉移陣地後的軍營所在地,居 民於是紛紛往山谷移動。就在緊鄰的日軍軍營受到美軍密集砲轟時,來自軍營的人,向村長下達了指令。村長旋即高呼「天皇陛下萬歲」三次,聚集的村民也隨聲附 和。手榴彈引爆後,還沒死的人,掐家人的脖子、毆打他們的頭,殺死他們。總共329人死亡。這次集體死亡的強制行動,由「天皇陛下萬歲」的呼聲而起,此情 此景,在我腦海裡種下了恐怖無比的意象。

那是因為,這句話對當時日本山村裡年僅十歲的我而言,也是支配了我的國家觀、社會觀和人類觀的話語。如果在我的村子裡也進行了強制集體死亡,對少年的我來 說,那也應該是會讓我自願赴死的話語。這個具有象徵性的話語,對受到侵略以及被殖民的亞洲人來說,則是帶來死亡的侵略軍的呼喊。這個象徵性的話語,我於人 生最初十年裡也曾琅琅上口,至今是否仍在我的內心深處具有控制力?五十年來我以語言作為事業的重心,如今在恐怕會是我最後的小說中,嘗試對此作一個檢驗。

兩種「時代精神」

在日本現代化之始,夏目漱石是近現代文學文化(把視野也延伸到目前為止)的先驅作家之一。他的小說《心》(Kokoro),描寫明治時代因天皇之死而告終之際,軍人乃木希典和妻子一同殉死。

《心》 的主角是個知識分子,橫刀奪愛而背叛了朋友,使得朋友自殺,因此「決定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他切斷和社會的聯繫,與妻子二人過著孤獨的日子。天皇一死, 他卻說道:「因天皇而始的明治精神,彷彿也因天皇而終了。」「我強烈地感覺到,深受明治影響的我,此後再繼續活下去,畢竟也是跟不上時代的。我很直接地這 樣告訴妻子。她本來笑著不當一回事,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跟我開玩笑說,那就殉死好了。」

過了數日,乃木大將為天皇殉死。主角說,他幾乎忘了在明治以前的封建體制下,君主駕崩之際常有的殉死之事。可是,他卻突然說要為「明治精神」殉死,然後也真的死了。

青年時期我讀了《心》這部小說。這位活在當時,卻活得和當時的社會毫無關連的知識分子,竟會為了「明治精神」或是「時代精神」而殉死,讓我覺得太不自然了。我因此抗拒了漱石。

這樣的我,在沖繩訴訟案中成了被告。興起訴訟的人,想讓導致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的(貫穿近代直到戰敗為止的)超國家主義復活,並且試圖干涉現在的中等教 育。持續閱讀他們支援的原告所準備的書面資料時,我開始思考,對我而言的「時代精神」(相對於漱石的明治而言,可說是「昭和精神」),究竟是什麼?

到1945年的夏天為止,如果我也在沖繩的強制死亡的現場,毫無疑問地,我會是奮勇回應「天皇陛下萬歲」的召喚,把手榴彈朝自己引爆的少年。可是後來日本 戰敗,在被占領的狀況下過了兩年之後,我卻成了一個熱愛民主主義《憲法》的年輕人,是相對於超國家主義絕對天皇制的另一個極端。而如今,《憲法》「九條 會」為了維護《憲法》的反戰、非武裝思想,集合了全國近八千個市民團體,我是會員之一。

於是,回顧我生存的時代,不得不說我是經歷了兩種「時代精神」的人。那麼,在我的文學裡,又如何表現這兩種「時代精神」?作為散文、評論家時(出發點是 《廣島札記》,試圖掌握全球核武狀況,包括日本人的原爆經驗;以及《沖繩札記》,以沖繩島民在沖繩戰中的受害為主,檢討日本的現代化),我一貫的立場是民 主主義與和平主義。可是,我的小說又如何?

當然,我的小說多數描寫共享著戰後民主主義「時代精神」的日本青年。而且,為了貼近現實做寫實、批判性的描寫,我大多聚焦在負面現象上,這是事實。與此同 時,我也批判性地描寫了,對另一種「時代精神」(到1945年為止的「昭和精神」)並未失去狂熱的青年。最典型的是〈十七歲〉(第二部為〈政治少年之 死〉,因右派勢力的干涉,杜絕了出版社刊登的念頭,至今未曾流通)。右派勢力之所以攻擊我,是因為他們認為,這兩篇小說以暗殺日本社會黨領袖的少年為雛 形,而且將其戲謔化。當然,作者的意圖也確是如此。

作為一名小說書寫者,我回顧至今的作品時,當然可以從中看出,生活在日本戰敗前的「時代精神」中的自己。而且,為這種「時代精神」或「昭和精神」而死的青 少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我的小說裡,例如《陛下親手為我抹去淚水之日》。不過,我從未遭遇到直接針對這篇作品的否定批判,雖然也沒有來自右派的正面 評價。

我奮戰了五年的沖繩訴訟案中,除了我方律師團高知識水準的辯論以外,意外地讓我感到很有意思的,是我在法庭作證後,接受原告律師的反方訊問之時,針對他們 的訊問中有政治意圖的部分,我相信自己全部成功地推翻了。可是同時我卻想到,如果今天在這個法庭上作證的,是我小說中熱烈唱和「天皇陛下萬歲」的各個角 色,那麼,反方詢問會如何進行?如果作者被要求對此提出證言,會從我小說中隱藏的一面,透露出什麼來?

《優美的安娜貝爾‧李 寒徹戰慄早逝去》:昭和精神

這五年來我同時繼續創作小說,當時的這類思考,影響到我後來的作品。我指的是兩部長篇小說,第一部是至今我所出版的作品中,最新的小說。這部《優美的安娜貝爾‧李 寒徹戰慄早逝去》(編按,近日由聯經出版),在世界上的首譯是中文版,對此我深感榮耀,也很感謝。

小說描寫日本戰敗後的占領期間,一名日本少女被美軍士兵凌辱,但後來又由轉為平民的他引導,走上她人生的道路,是具有雙重意義的故事。小說的後半部中,這名少女走上了美國人為她開拓的方向,成為國際女演員。她計畫製作一部自己所構思的電影,作為演員生涯的總結。

這名女演員,從日本四國鄉下森林裡,村莊民眾的口耳相傳中,發掘出現代化之前,當地所發生的農民暴動故事。當時由於一位女性的領導,暴動成功了(即使只不 過是一時,也讓封建制度下政治體制的尖端屈服了)。這名女演員扮演這位女性領導者,唱著煽動女性農民起義的歌曲。她從上次被鎮壓的暴動中倖存下來,歷經了 千辛萬苦,呼籲女性農民,在暴動時採用新的抗爭方法。

少年時期,在村裡農民的夏日祭典(盆踊,即盂蘭盆會前後,男女老少聚集舞蹈的祭典)中,我聽到了長久以來傳唱的歌曲,恆久不變,讚揚此次暴動的成功。此 外,我的祖母和母親,以這個暴動故事作為土地的傳承,說給我聽。從她們那裡,我也聽到了這首歌。過了六十五年後(二戰期間,農村的夏日祭典被國家權力所中 止。1945年戰敗後的五年間,是重新復活的盆踊最興盛的時期。我是在此時期記下歌詞的),我靠著自己的記憶復原了這首歌,然後在我的小說中,作為鼓舞、 召喚女性參加農民暴動的歌曲。

哈 好呀來呀
嘿唷 大家來呀
去起義呀
我們女人去起義呀
別被騙啦、別被騙啦!
哈 好呀來呀
嘿唷 大家來呀

我發表了這部小說之後,從我的小說的舞台,也就是我出生成長的四國村莊,寄來了許多抗議信。信上說,我們生活的這個地方,在作為現代化分歧點的明治維新前 後,的確曾經有過兩次農民暴動,那位領導者所唱的盆踊的歌曲,也的確存在。可是,跟你小說中所寫的完全不同,你所復原的盆踊的歌,現在並未流傳。

的確如此。那時我們的村子剛從戰爭中解放出來,孩提時的自己從村子裡的祭典中所接收到的「時代精神」,這六十五年來,我寫成了各式各樣的故事。甚至可以 說,像這樣被小說化了的事物的整體,構成了我的記憶。也就是說,我在《優美的安娜貝爾.李 寒徹戰慄早逝去》這部小說中,表現的是我所體驗到的,緊接於戰 後的「時代精神」。而那個「時代精神」,是抵抗強權的民眾精神。


明治精神與小說的手法

為什麼我在《優美的安娜貝爾.李 寒徹戰慄早逝去》之後,馬上開始寫作《水死》?那是因為,我想要思考方才所提到的,我人生的兩種「時代精神」的前一種,而且是以自我反省的手法為骨幹,也就是以寫小說的方式來進行。

為了在小說裡,描寫我到十歲為止一直生活於其中的「時代精神」,我選擇了我的父親作為《水死》主角的雛形。雖然我認為現實中的父親,在思想上,跟我在《水 死》裡所描寫的父親是重疊的;可是相對於《水死》的主角死於戰敗那年,他則死於之前一年,死時的狀況,跟我在小說中所描寫的大致相同。首先在此,我要列舉 一些我的小說表現技巧,至少是我文學生涯的後半段所一貫採用的。有的評論家認為,這是我所創造出來的新方法,給予好評;有的則不屑一顧,認為這是我的小說 的偏執和弱點,一輩子都無法改善。老實說,我認為這兩種說法,各有正確的地方。但是,即使有這種自覺,我恐怕終生都無法放棄現在的小說方法和手法了;我畢 竟到了這種年紀了。我小時候,不知怎的,覺得自己未來將不得不面對這種讓人心虛的毛病,因此記住了「宿痾」這個漢語辭彙,所指的就是這種毛病吧。總之,我 現在要列舉我的小說手法如下。

一、首先,和我作家生涯後半段幾乎所有作品一樣,這次我也把小說的場景,設在四國森林山谷中的村莊。由於我的父親生於此場所,也死於河川氾濫整個村莊的那 天,所以這個設定應該是很自然的。而且自從我在《同時代的遊戲》這部長篇小說裡,稱此場所為「村子=國家=小宇宙」之後,就把它當作我所有小說場景的原型 了。寫小說對我而言,是創作作家心目中的人和世界的原型。但是,我也知道,把此場所理論性地單一化,等於是放棄了小說原本所具有的特質:把一個未知的全新 場所,轉化為讓作家和讀者共享的現實世界。可是,無論對批評者或自己,我一向固執地宣稱,以此場所為原型,對我來說是必要的。

二、我在這部小說裡,也是以「我」作為敘事者,而且和書寫小說的作家本人(最少在表面上)可視為同一人物。這難道不是倒回頭,採用了日本文學長久以來(不 過,是現代小說在日本誕生以來才有的)特有的類型「私小說」的手法嗎?——也就是把小說裡的敘事者等同於作家自己,只書寫這個「我」在現實生活中的體驗而 已;可能有人會這樣批判我。事實上,也可以說這部小說所描寫的,是作家「我」所追憶的父親的肖像。可是,如果要用「私小說」這個日本式的用語,不如說,我 企圖以「我」作為敘事者的小說,來反「私小說」,來破壞「私小說」式的「我」;這是我堅定的信念。我之所以使用這種手法,是因為這樣可以對「我」本身作根 本性的批判:無論這個「我」,是小說的敘事者「我」,或是小說裡的主角,也就是說「我」父親的「我」。

可是如果有人要批評說,這種手法在我現今的「晚期工作」中,更加限定了我的小說人物和故事、限制了想像力的自由飛躍的話,這也是對的。只不過針對這樣的批 評,我想反駁說:相對於那種想像力的自由,我有追求其他不同樣貌的想像力的自由。當然,我這樣說時,同時自覺到這種手法對我文學的設限。

三、使用這種手法,就不能讓敘事者死亡。也就是說,我小說中的描寫,永遠都被活著的「我」的界限所束縛著。傳統採用客觀視角的小說,我們甚至期待作者會有 跨越死亡彼岸的氣勢,對比之下,你這種手法豈不是致命的限制?例如,與漱石的《心》當中,身為遺書作者而出現的「我」相比,你的小說中的「我」,不是很明 顯受到束縛嗎?為什麼你沒有勇氣擴充你的小說範圍、超越作家自己實際生活的框架呢?

我接受這樣的批判。事實上我甚至想說,這是我回顧自己整個作家生涯時所抱持的遺憾。既然如此,為何在可能是我最後的小說《水死》中,仍然採用了這個手法?

在此,我想作「工作中的作家」的告白,是關於《水死》的。作家長江古義人的父親,在戰爭末期和將校們建立了關係,邀請他們到村子裡的家中。那時宴席日復一 日,他仍記憶深刻。年輕的他,根據席間透露的情報,對日本即將戰敗的過程感到憂心忡忡。他的父親後來脫離了那個團體,打算發起恐怖行動,在氾濫的河川上獨 自乘船出發,結果溺水死了。作者長江,長年構思要把這個事實寫成小說。在獲得某個資料之後,他開始寫作。可是作家以第一人稱「我」來描述事情經過的嘗試, 並未成功,於是他不得不放棄那個「水死小說」的構想。可是在這個階段,經由各方證言的展現,「我」的父親的超國家主義,也就是高喊「天皇陛下萬歲」而勇敢 赴死的思想,到底是什麼內容,逐漸變得清楚了。「我」於是放棄了「水死小說」,轉而回溯這種思想的來源。也正因如此,重新面對了日本戰敗時,十歲的自己當 時的「時代精神」。「我」確切地自覺到,「天皇陛下萬歲」那時的「時代精神」,是自己的一部分。

回到分析我小說手法的思路,現在該是第四點了。小說《水死》(不是寫作過程中放棄了的「水死小說」,而是現在一邊想著第三部如何定稿,一邊在台北旅行的 「這個我」,把真實的未定稿放入旅行箱中的那部小說),難道不是把「這個我」推出來面對這些疑問,只為了在我生活了七十四年、充滿矛盾的這個國家社會中, 摸索足以支撐自己的死亡狀態的「時代精神」的小說?而這之所以能夠成立,難道不是因為,作者並未設定第三人稱的人物來進行這部小說?

現在,我(指的是「這個我」)的主題演講,正針對進行中的小說《水死》的敘事者、也是身為小說作者的「我」所寫的未定稿,把正在發展中的內情,毫無保留地 曝露出來。相對於「這個我」所做的證言,在接下來要進行的研討會中,想必也有針對這個證言的反方訊問。「這個我」將試著回應這些反方訊問,盡力挺過研討會 中的批判,然後回到東京,重新關進書房裡,完成《水死》的定稿(經歷了此次研討會,如果「這個我」放棄完成《水死》這部作品,就像書中的「我」放棄了「水 死小說」一樣,可就麻煩了)。然後,如果《水死》能在十二月發表,各位讀了之後,也許可以解讀出,我決心如何為我自己的「時代精神」殉死的答案?而這是現 在「這個我」所懷抱的,最深切的期望。

面對崩壞

說到這裡,在演講的最後,我要再談一個我的小說手法。長期以來,我把英語、法語,有時則是其他語言的詩,和優秀的日語翻譯對照,然後將我從其中聽到的和 音,有時是不協調的和音,寫進小說裡。透過這個方式,我嘗試把我小說中所表現的,甚至是小說的文體本身,都提升到更高的層次。我舉一個實際的例子。接續前 面的次序,這是第五點了。

我正在寫的《水死》這部小說,其意象群的背後,有一個是艾略特(Thomas Eliot)的名詩《荒原》(The Waste Land)。從《水死》這個題目本身,應該有很多人會聯想到這首詩的第四章「Death By Water」。我在《水死》的第三部裡,引用了《荒原》接近結尾的一行,作為題詞。

These fragments I have shored against my ruins.

我從年輕時就很喜愛英國文學研究者深瀨基寬的日語翻譯,也一併寫上。

こんな切れっぱしでわたしはわたしの崩を支へてきた。

(以如此的片片斷斷我支撐了我的崩壞)

如眾所周知,詩中的敘事者歷經漫長痛苦的旅行後,引用了但丁(Dante Alighieri)、奈瓦爾(Gerard de Nerval)等的詩句,說了這句話。雖然深瀨翻譯「fragments」時所用的「切れっぱし」(片片斷斷),在日語裡具有輕蔑的語氣……

話說回來,我長年閱讀艾略特這首長詩,若要補充深瀨的翻譯,我的理解是這樣的:「由於這些詩句的協助,遏止了我的崩壞,然後現在,我進入了另一個境界。」 這首巨作結束時,引用了《奧義書》(Upanishad)的詩句,日語譯成「與へよ。共感せよ。自制せよ。平安 平安 平安」(給予,同情,自制,平安  平安 平安)。

我的理解是:如果把痛苦的人生比喻成航海,我總算是沒有沉船而撐到這裡,然後由於這些詩句,我再也不會崩壞了。而現在,寫到一半的《水死》最終章的進行遲 疑不決,正讓我痛苦不安的時候,我開始覺得,對自己當作題詞的艾略特那行詩,我的解讀是正確的。也就是這樣的解讀:這首詩中的敘事者,並不認為自己已經從 崩壞的危機中逃開了;他現在仍然靠著這些詩句,面對著自己的崩壞,支撐著自己。

我一天天老去,日日恐懼自己的崩壞會更形每下愈況。但是,我靠著寫作小說——深瀨會形容為「こんな切れっぱしで」(如此片片斷斷)的小說——支撐著自己。今後,我也打算繼續著「晚年的工作」,阻止自己的崩壞……

謹此向海峽兩岸從事文學工作的各位,致上我全心全意的感謝。

2009/9/5

崔健1989年5月9日 北京天安門廣場學運 現場表演錄音



崔健1989年北京天安門廣場學運 現場表演錄音

Cui Jian's 1989 live performance at the Beijing
Tiananmen Square during the student protest movement.

"Once Again From the Top" (從頭再來)

"Rock and Roll on the New Long March" (新長征路上的搖滾)

"Like a Knife" (像一把刀子)

"A Piece of Red Cloth" (一塊红布).

mp3 here

2009/9/1

陳映真、山路、馬克思


The Grave of Karl Marx, Highgate Cemetery, London.




七月倫敦,盛夏時分,氣候卻是典型的英式風格,陰晴不定,即便一刻豔陽高照,空氣裡卻仍有豪雨將襲的渾濕氣息。這天,我領著來英旅遊的昔日讀書會學長,探 訪思想巨人馬克思的墓。馬克思長眠之處,位於倫敦北三區的高門墓園(Highgate Cemetery),要拜訪此處,地鐵出站後仍需走上一段略微陡峭的爬坡路,而正是在這,讓我不禁回想起自己的陳映真經驗,以及他的小說《山路》。
 
對我這輩1990年代才進大學,對學生運動社團懷抱憧憬的稚嫩學子而言,陳映真與他的左翼事業,在當年是必須積極面對、吸取養分,但又略感窒礙、有些尷尬的思想對象。
活在後解嚴的年代裡,我們雖無緣親炙《人間雜誌》的全盛光景,但當師長教條地規定,每個學生必須研讀《天下》以 「政經發展」為主導史觀的「一同走過從前」專題,視其為台灣近代史不容質疑的正統版本時,社團同志硬是反骨地找來《人間雜誌》以「左翼民眾史觀」出發,與 《天下》打對台的「讓歷史指引未來:溯走台灣民眾40年來艱辛而偉大的腳踪」專題,供讀書會成員翻印傳閱、熱烈興奮之感,宛如分享密教善書。而陳映真創辦 的人間出版社,除了在文史領域耕耘深厚,其中的「台灣政治經濟叢刊」書系,則為台灣批判觀點的政治經濟學研究打下重要基礎,至今無法取代。他的文化實踐, 點醒了彼時許多年輕人的「左」眼。
      
雖然無比心儀、敬佩萬分,但陳映真的思想實踐,對當年的我們而言,仍有許多幽暗難解、無法釐清之處。他的中國情 懷與大一統意識,雖然有左翼反殖反帝史觀作為論理基礎,但這套「左統」觀點在90年代的台灣本土化浪潮裡,卻顯得突兀不合時宜。當時我們最大的疑問,莫過 於所謂的「左統」,究竟是「左」優於「統」,還是「統」先於「左」?「獨」只能(會)是「右」嗎?而當「左統」所重視的「民族大義」與「階級立場」發生矛 盾時,究竟要如何選擇立場?這個矛盾,在中國90年代大幅「市場化」與「走資化」,社會主義制度名存實亡後,只顯得更為迫切而需要解答。


論戰裡的陳先生總是氣勢磅礡、筆鋒雄渾,頗有得理不饒人的大家架勢,但在文學世界裡,他有著更為敏感纖細,複雜 多樣的面貌。陳映真的小說風格,非常神似英國社會派導演Mike Leigh或Ken Loach的電影。你明明知道他們是「意念先行」,你明明涉獵了一些關於解構、後設的藝術理論,警覺了這種寫實的風格,無非是創作者巧思編織下的敘事幻 象,但十之八九,看到結尾,還是會被作品中的故事觸動。原因無他,一來他們講故事的功力太好,無須賣弄機關花俏,便能引人入勝;二來,這些社會邊緣小人物 的喜怒哀樂,總是和大社會中各種制度的、結構的、環境的壓迫與限制,息息相關,即便故事虛構,卻確切地指涉了各種實存的社會弊病。
 
他的風格寫實直接,筆法不耍花招,文字承擔意念,卻又敘事流暢。擅寫短篇的他,每篇作品宛如一個小宇宙,唯有沈 穩地從頭看到尾,那股人道卻不濫情、同理卻不沈溺、批判但不失世故的義理,才能如一帖良藥般,漸次完整發散,餘韻十足,最好的寫實主義作品,莫過如此。而 在他數量龐大的創作裡,最令我觸動的莫過於短篇小說《山路》。
 
《山路》裡細緻地處理了當左翼革命面臨鎮壓、理想遭遇挫敗,時局不如想像時,人們如何「自處」的兩難問題。陳映 真用鮮活動人的文字,塑造了蔡千惠這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堅強角色。與愛人同志走在山路上的少女蔡千惠,原本只是對社會改良理念懵懵懂懂的年輕人,但當肅殺鎮 壓無情降臨,同志死傷入獄,形單影隻的她,決定用一生的時間來尋求自己苟活下來的救贖,卻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懷疑她那不碰政治、力求出世,「被資本主義商 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是否選了正確的路。蔡千惠的自我批判,某個程度上也是對台灣在白色恐怖鎮壓下所造就的「去政治化」氛圍及經濟發展史 觀,所做出的深刻反思。
 
小說最後,陳映真藉用蔡千惠對出獄同志所寫的告白書信,讓理性批判與感性抒情間,得到奇妙卻完美的辯證調和:「請硬朗地戰鬥去罷。至於我,這失敗的一生,也該有個結束。但是,如果您還願意,請您一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
 
蔡千惠口中的「山路」意象,因此極其複雜,那既是青春情愫與理想主義的崎嶇迷途,亦是她決定自我獻身於苦難者後,操忙於推拉煤礦台車上下坡道的「勞動之路」。




爬坡過後到了墓園入口,要找到馬克思的長眠處,守門者半打趣半認真地說,「只要一直往左走,看到頭最大的雕像,那就是他的墓了。」是嗎?一直往「左」走,我們就會找到正確的路嗎?
 
雖然所謂的實存社會主義政權,目前除了古巴外,幾乎已經全軍覆沒,但來此地參訪的朝聖者卻是來自四面八方、從未 間歇。擺在地上的致意卡片,署名者包括來自北歐、中東、南非、阿根廷等地的旅人,當然,也包括陳映真最在意的中國。只是那當下,我心中突然閃過《山路》 裡,蔡千惠的自我質問:「如果大陸的革命墮落了,國坤大哥的赴死,和您的長久的囚錮,會不會終於成為比死、比半生囚禁更為殘酷的徒然?」
  
或許某種程度上,我們都是困在山路半腰,上不去、下不來的人,一如推著煤礦台車的蔡千惠,一如那不斷挫敗,但也只能繼續向上的,薛佛西斯。

(文‧張世倫)




(原載於《文訊》雜誌,2009年9月號,「人間風景——陳映真」專題)

2009/6/24

Raymond Williams: Mining the Meaning (1985)


挖掘意義

煤礦大罷工中的關鍵詞


Raymond Williams (1921-1988)

1985

2007 -2 –3修正譯槁

翻譯:馮建三



礦工在劈、在挖煤礦的時候,總是伴隨著許多吵雜的聲音、塵土,以及許多沒有用的石塊。類似的道理,煤礦大罷工發生後,有些核心議題對於社會來說,具有重大意義,但環繞這些 議題之周遭,經常也會有許多雜音與塵土,以及足以造成困惑的、短期的或惡意的論點,致使這些議題隱諱不顯。千千萬萬的礦工當中之絕大部分,已經以其非凡的人文品質,歷經集體的磨難,履行了他們對工會的責任。現在,社會主義者的責任在肩,我們在任何情況下都得持續支持礦工,不僅如此,我們還得澄清核心議題是些什麼,在未來的數十年,我們得通過社會遊說,推進這些議題;未來,英國社會將呈現哪些光景,將由這些議題所決定。在這場罷工中,界定這些議題的四個關鍵詞是:經營管理(managemnet);經濟(economic);社區、社群(community);法律與秩序(law-and-order)。


以下,我將逐次討論這四個關鍵詞,使之導向總體層次的議題。

「經營管理的權利」


在「經營管理階層」片面決定關閉部份礦坑後,工會開始罷工。在這裡,我們必須處理的議題,實乃攸關社會主義鴻圖大業的核心。早先,有關各種協議與程序的論點,僅屬當下與立即;早先,人們談論的政治脈絡與風格,固然重要,卻遠遠望此議題而莫及。這個議題是,勞動者認定他們應該有權,不僅控制自己的薪資與工作條件,而且也要能夠控制他們的工作之本質。無庸置疑,這個認定具有絕對的人文內涵。假使否認這個認定的正當,或僅只是要為其設定成立的條件,都等於是使將男男女女的整個階級,臣服於他人的意志之下。我們可以預期,資本家會否認這個認定。他們建立其世界的基礎,是通過其資本權力,設定雇用的經營管理條件,然後臣服實質的大多數勞動者。每當有人挑戰這個權力,他們就滿心憤怒、也滿心鄙視。另一方面,歷經許多世代、奮進於極其困難的實務條件,社會主義者是在朝向一個社會願景前進,是要讓這個認定的人文內涵能夠開始為人認知,或最後能夠得到實現的機會。我們自己的勞工運動之主流,選擇了一個特別的路徑。這就是,我們將主要的產業與服務業國有化,這樣一來,這些事業代表者,就不是資本家以私人利潤形式展現的利益,它們將使得國家或公共利益得以具體展現。這似乎是合理的前進路徑,是替代老舊的、不負責任的資本主義之方案。

但是,這個路徑導向何方?這場礦工大罷工說得一清二楚。遠比其他任何單一事件,它讓我們更能清楚認知,這個路徑與其原初的人文認定之內涵,相去還是相當遙遠。了解個中差異的關鍵詞,正是相當滑溜的一個字眼:「經營管理」。在所有現代產業的發展過程,我們都看到了「經理管理」這個詞,這是事實;它與更早一些的用語「主人」(master)及「雇主」(employer)之間,存在著混淆的關係,一種堪稱嚴重的混淆,而且有些時候,是人們刻意造成的混淆。

(譯按:勞工在促使生產工具)走向國有化的路徑時,催生了一個單位(board),依理它得代表公共利益,其次,另有一個單位,職司技術的經營與管理,負責生產與分配的監督,這些就是新式結構的理想要件。勞工理當控制自己之生產這一回事,此時已被擺在一旁,人們提出的理由是,還有更大的國家利益以及最有效率的可能生產方式,得優先照顧。人們提出的這些優先項目,固然相當重要,只是,假使人們引用這些項目,作為拒絕或設定勞工人文內涵的依據,我們就得注意,接下來發生了些什麼事情,這一點很重要。第一,「煤礦委 員會」(the Coal Board)實際上成為了如同企業般的雇主,它並未代表總體的公共利益,它在政治與財務上,僅與國家產生關係。「公共」委員會與「技術經營管理」團隊之間的區隔,已經模糊,這樣一來,原本僅只是應該肩負專業操作的「經營管理」團隊,成為另一個字眼,掩護了「實質」雇主的意志及算計。

這是一種混淆,並且這種混淆的後果,格外嚴重。因為,幾乎所有地方的所有事業,確實都有經營管理的需要。對於任何複雜的操作來說,研究、組織與計畫都很重要。前述混淆所造成的錯誤是,當前強加於「經營管理」的內涵,已經將經營管理一再化減,使其必要的計算過程,僅僅剩下雇主的統合營運計畫,並且雇主又僅用自己的界定方式,理解他所認定的、能夠獲利的操作模式。「經營管理」團隊所說的,於是成為一組不容挑戰的技術決定,而實際上的經營管理--很清楚,這裡是指早先的主人或雇主--是在足以產生決斷效力的情境中,通過短期的政治的與商業之計算,加以達成。

有了這個理解,我們應該能夠看出,礦工起而挑戰的是「經營管理的權利」已被片面決定。此時,資本等權勢集團卻動員了起來,他們想要動員大量意見,擊潰礦工的認知,在這裡,我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整個現代的工作組織,出了哪些關鍵議題。經營管理團隊遂行其當下決策時,他們甚至並沒有諮詢礦工及其工會,但若他們真有諮詢,也會少於應有的諮詢範圍與深度。礦工的認定是,他們的一輩子都已經投入在這個行業,礦業應該怎麼規劃長遠方向,他們從一開始就應該要被諮詢,他們致力抗爭的目標,就在這裡。真正的經營管理是一個持續且複雜的資訊與協商過程,一直要到某種總體的,但又總是還可以協商的協議達成了。

錯誤的根源在於,空談「經營管理的權利」,卻對於這個困難的過程,刻意漠視、使之無法進行,或甚至事後推翻之。至此,它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言詞,它只是「雇主」獨斷而不容挑戰的權利之另一種說法。對於這種傲慢與含糊,對於其露骨的面貌,礦工提出了挑戰;此時,礦工不僅為己,礦工也是在為所有的勞動大眾,發出不平之鳴,礦工在為所有人,無論是側身於醫院、大學,或其他服務業與製造業的所有人,提出挑戰,礦工正在為具有深遠且重大意義的原則而奮鬥、而戮力爭取。是以,這已經涉及了所有人的利益:辛勤在自己崗位努力工作的人,不容資本與國家以「經營管理的權利」作為其掩飾,遂行這些獨斷的操作之實的人。我們身處於這樣的時代,非常強大有力的跨國資本,祭出了不等形式的旗幟,便宜行事地東挪西移、南遣北調,百萬千萬億萬資金,任其役使;我們也身處於這樣的時代,各式各樣的金融集團經常迅速且獨斷地接管了或合併了各種事業。幾乎不可倖免,礦工此時此刻的處境,就是你我明日可能面臨的困局。

一直到目前為止,我們依靠工會保障我們,我們秉持公共部門的理念保障自己。但是,這次罷工顯示,任何一種的保障在所有關鍵點,都遭受了攻擊。不管當下這場行動的命運為何,如果我們無法領受教訓,無法建立並推進一個意識、一個運動,藉此捍衛並提昇民主的核心條件,那麼,我們將無地自容:這就是說,我們的勞動是我們自己的勞動,不容他人獨斷,不容他人對我們的勞動指東道西。

「經濟是什麼?」


但是,另一種聲音說話了,它語帶保留而說,人總得面對現實。如果你的勞動並不符合經濟,你有任何權利依賴勞動而生活嗎?這誠然是活生生的一個問題。不過,描述這個問題的依據,不能是管理單位用來對抗罷工的那種說法:他們的說法就是本文一開始提及的,是雜音與塵土。經此說明,我們當可知道,這裡的「經濟」也好,「經營管理」也好,從一開始就不是出於資訊暢通的、專業的或中性的評斷,絕非如此。倒底什麼是經濟,我們只要攤開礦坑的直接交易帳目,就能提出相當不同的、甚至足以替代管理單位之定義的「經濟」內涵。如果我們真攤開「煤礦委員會」制定的會計程序,對於這些程序是否真地那麼清楚、是否真地那麼相關,我們勢將提出嚴正的專業質疑。官方的任何計算標準,我們都有權利挑戰,與此相同,礦委會的這些規則也應該容許他人挑戰,礦委會無法訴諸「經營管理的權利」,就想在知識上,保障這些規則或標準。

礦委會再怎麼述說其論點,都不能忽視另一個層次的問題,這就是說,我們必須將「經濟」作為一個關鍵詞,檢視其內涵---正就是在這裡,我們觸碰到了「經營管理與協商」的實質內涵。所有的資本主義經濟學都有這個性質,甚至,捲入資本主義術語而論述的社會主義經濟學者也帶有這個性質,他們會說,特定的一些商業是與整體經濟脫勾而運作。我們可以理解,這是一種技術層次的說法,我們是得通過特殊的手段,檢視特定的一些操作與投資。但是我們也不能忘了,所有這些操作與投資總歸還是得回返作用於整體經濟,它們畢竟是整個經濟的構成部份,不但如此,它們還得回歸於社會,因為整個經濟所要支持的目標,就是社會。

若從這個角度觀察,煤礦這個例子極為強烈,也很特殊。煤礦是這個島嶼的深層經濟資源,任何人對於挖礦的經濟計算,若要合理,不僅要計入當前的交易,並且,總體能源政策的長遠及相關計算,也得通通納入。一經這麼看待,我們就會發現,採取某種算計,使生產集中於目前最有利可圖的礦坑,卻又根據另一算法,關閉無法獲利的礦坑,即便僅從孤立的經濟過程來看待,以上作法無疑已經很有問題,並且,這些作法對於煤礦的長期儲存量,又會造成什麼效果,其實也未曾納入其經濟計算之中。

但是,事情的全豹遠比這些作法所關照的層面,來得寬廣許多。(譯按:經營管理者的)會計算法,僭越而取代了總體經濟的算式。誠如煤礦工會所說,管理者投入於擊潰罷工及資遣人力的成本,比起維持現有礦業的運作成本,還要來得高。但還不僅於此,還有更為一般層次的事實,假借「經營管理的權利」之名,原先存在於悠久礦田之大量社會資本及持續的社會投資,轉瞬間就被當作過時,不再有用。位於這些地區的各種大小房舍屋瓦、各級學校與各個醫療機構及其設施,以及大街小巷,它們在在都是巨量的經濟投資,與其比較,任何產業(譯按:其實是指礦業)的交易計算,實在只能是小巫了。正就是在這個最為根本的層次,礦工已經開始界定社會主義經濟體的真正議題與困難,是些什麼,礦工已經開始暴露資本主義經濟體的長遠毀滅屬性。我們復甦勞工運動的各種政策,必須以這個認知為基礎,以社會全豹這個更為寬闊的基礎,才能建立。

「捍衛真正的社區、社群」


在輿論看來,煤礦罷工是舊秩序的最後一擊。若以正確眼光視之,這卻是邁向新秩序的第一步。特別是礦工再三強調,他們要保障他們的「社群」。這裡又是另一個關鍵詞,我們必須理解它的內涵。

如同大多數的人,當礦工說及社區時,他們指的是他們已經居住多年的地方。但不僅於此,這也是他們還要繼續居住的地方。他們在斯土斯地已經居住好幾個世代,他們投入了許多經濟的以及社會的心力,他們投入了許多的人文關懷,在他們之後的許多新世代,還會繼承轉化。這種投入是濃郁強烈的、是全心全力的,假使沒有這股投入,社區也就沒有內涵可言。

然而,community 這個字還有另一種用法,它是社群、共同體,它指的是一個抽象的總合體,並且其成員所共有的利益,並非經由協商而來,而是有個獨斷的過程,這個社群並非 指涉真正的地理空間或任何活生生的人。無論是一個民族或是一個種族,這類範圍更為廣大的社群若要真實地存在,必然包括所有真實的、多元繁複的社區。假使要以社群、共同體之名、要以「公共」之名摧毀真實存在的社區,那麼,這還不僅是不對且錯誤的,這還是很邪惡的。

可是,這卻是現在這麼強烈的、迎面撲來的社會秩序之邏輯,雖然它這麼讓人難以理解:這是新式的資本主義的邏輯,它的游牧作風利用活生生的地理空間與人,然後(在自以為合適 的時候,)持續移動。真是這樣,這個新式的游牧資本主義之代言人,望之愈來愈不像是真正的人,反而愈來愈像是塑膠的游牧浪人在看在說話:浪人站在遠離既定的工作及生產活動之外,這些人來了、拿了錢,等著讓人告訴他們,不管他們去哪裡、在什麼旗幟之下,他們都會好好地幹。拉回現實,這些人是在陰影底下操勞的,無論是到了都會中低收入區,或是到了早已經成為廢墟的煤礦村落,活生生的男男女女都知道,他們面對的是紙鈔與貨幣築成的異化秩序,似乎是那麼強大有力的異化秩序。他們生活在社區,他們敢於反抗,所有的礦工、所有的女人、所有的老人,以及社區的其他所有人,他們挺身站立,不單反對,他們更要挑戰這個強大有力的勢頭,這是他們留給我們的永恆榮譽。

可是,假使挑戰要能成功,要能真正擊潰這個異化的力量,那麼,這個挑戰得涉及更為寬廣的範疇。從煤礦切入,這是好的開始,因為煤礦的重要性,具有總體意涵,且持續重要。但是更為寬廣的挑戰與推進,必然得進入更為困難的領域。我們得徹頭徹尾,重新建構經濟與社會的各種關係,這是個至為根本的問題。因為擺在我們眼前的事實是,就在那個異鄉秩序裡,將有一個接著一個產業的、愈來愈多的人,在這些一長串系列事件的決定之後,會陸續遭到解僱。這些異化的力量通過私下言說與運作,有一部分就順順當當地進入了傳媒,我們於是看到了長長一串的統計數字,叫嚷著在更多工人被解僱後,生產力增加了、利潤增加了。他們所構築的這條道路之終點,他們忙著宣布,這個是不經濟的、那個是多餘的,但淪落道途者,又豈只是特定的一些社區,而必然是所有的人類社會---以前人們稱之為「布列顛」(Britain),但現在他們稱之為「聯合王國」(Yookay) ,也只不過是排在前面的人選而已。

對於這些遊走四處、身段柔軟的人,我們無須為他們操心,雖然他們拿著與我們名義上相同的國籍。他們會不停地遊走,或說,無論們從哪裡得到利潤,都會得到重重的保障的。假使我們這些在地人,,並且也繼續會是在地的人,想要擁有而且也要維持真正的社會,那麼我們就必須尋覓另類的經濟秩序;如果沒有真正的社會,我們也就永遠不會有任何社會主義。

堅持社會主義不能只是說空話,這不足以迎戰這場挑戰。務實以進,勢將極其困難;我們現在就必須嚴正以待、認真投入的原因,正在這裡。有階級,就必然有社會的不平等,作為社會主義者,我們總是對此有所體認。但是我們社會主義者經常忽略了,土地本身,以及我們擁有的土地,其實同樣存在類似的不平等。這場罷工再次教導我們,讓我們重新憶起,煤礦是一種天然資源,而正也是這樣的思維--這種思維無異於一種既務實又特殊的審視,讓我們正視我們賴以維生的手段,既是資源也是技術-- 藉此我們才有挑戰的能力,挑戰有關財富 與利潤的主流界定方式。

因為,財富其實僅能存在於人,僅能存在於人所勤力的土地與海洋,它們超越了所有的異化類目。想要使用這些財富,卻又要拋棄與放逐人力,二者顯然存在深層的矛盾,終究會導向社會災難,這就如同,若是不知節度的開發土地與海洋,自然災害也就緊隨而來。從實實在在、活生生的人出發,我們才能設計出符合需要的經濟政策,用以維持人們的永續生活。在思考時,我們必須來個大轉向,如此,符合我們需要的經濟政策才能出台,礦工以其行動,以其有關礦坑與社區的論述,已經顯示了大的轉向,他們拒絕分離經濟、人及社會。

「秩序這個理念」


正是在這樣的脈絡下,我們應該檢視最後這個關鍵詞:「法律與秩序」(law-and-order)。在我看來,這個複詞是一個單詞,因為當下該詞與「糾察」(picketing)這個詞對立。兩個相當不同的詞彙與概念,卻在獨斷的裁量下,合為一個術語,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們於是得以掌握理解當前意識形態效果的鑰匙。社會需要法律規章,複雜社會需要立法與修法,所有社會莫不如此。真正的問題是「秩序」。傾聽內閣部會首長的言語,他們口出「秩序」,但真正的意思卻是指令:順從法律權威。或者,我們其實應該說,在與「經營管理的權利」結合使用後,「秩序」意指順存所有權威。礦工身處這這脈絡,必然感受到了極大的侮辱。然而,「秩序」作為一個理念,遠比服從權威重要。法律必然是特定社會秩序的工具,缺此,沒有人能夠生存。但若以特定法律來說,卻經常引發衝突,因為,真正造成問題的是,我們想要的社會秩序,其基本定義是些什麼。這樣看待事理就能發現,很多法規而特別是限制工會權力、限制勞工集結的力的法規,或是介入自由勞動力市場的法規,必然是由資本支配了。挑戰這個秩序,就是挑戰這些法律。

認清這個事實對於我們社會主義者,非常重要。因為,很多人經常攻擊,指社會主義者支持脫序。我們在回答這個問題時,必須不再只是守勢、不再只是消極對應之,這一點相當重要,社會主義者必須謹記在心。因為,在抗爭經營管理權利的時候、在爭取另類經濟政策的時候,在爭取社區的存續條件的時候,沒有哪一種行動不涉及「秩序」的長遠原則:秩序不能是指令、不能是威權,秩序必須經由多數公民選擇,是人們選定的生活方式。社會主義者應該翻轉態度,不是防衛式地為脫序辯護,而是要利用每一個機會,大力陳述刻正發生的事情,真相是什麼:政治力與經濟力聯合攻擊我們,我們熟稔的社會秩序,因此為之脫序,我們的社區,遭其摧毀。

礦工及其家小生活於陰影之下,他們飽受威脅,他們的礦區朝不保夕,對於此情此景,他們早就一清二楚。他們直接捍衛的是生活方式,是特定社會秩序的一部份;以另有發展的地方之眼光視之,它現在是遭受了殘酷無情的壓制。社會主義者必須領受這些啟示。無論是從各礦區的分裂與差異、無論是從罷工發生的方式,無論是分區決定而不是全國投票,凡此種種情況都已經清楚告訴我們,形同是深深刻畫於大地的物質不平等,對於我們是不是能夠在較大範圍,通過協議而達成社會秩序的建構,勢將產生深遠的效應。

生活在肥沃而足資獲利的礦田的人,他們在最淺層土地,就能開掘礦苗,他們對於其社區未來的認知,可能與他人極為不同。由於存在這些差異,因此勞動者在籌組全國工會、全國的社運組織或政黨時,若說要泯除這些差異,使整編成為單一政策、一種另類秩序,是會遭遇理論難度,如果再加上環境的實質差異,那麼,整編的可能性,就會更加有限了。社會主義的政策,以及其小部份的修正,從一開始必須仰仗迥然有別於資本主義政策的基礎,原因在此。

一直到現在,資本主義政策並無兩樣,仍然是在市場上低價買入、高價賣出;晚近數十年,對於人們最想要自由選擇的社會秩序,這種作風已經造成了長遠的顛覆效果,因為,人們若能選擇,人們最想要的是,以獨立、能夠自我更新與永續經營的國家面貌而存在。無論是訴求「法律」,或訴求「秩序」,它之所有還能產生效果,主要還得有賴於人們的國家認同。然而,號稱公營的企業,無論是鋼鐵或電力,或是現在已經輪到的煤炭,如今居然到了這個地步,這些個別企業要以自己當下的市場計算,公然壓制真正的國家利益(比如,他們跨洋越海,從境外拖卸燃煤進入英國,不惜挫傷、減少或甚至關閉本國的國家產業),到了這個時候,深刻的社會危機已經浮現了。

危機的核心是特定的「經濟」或「不經濟」的說法上揚,一有必要,它在實際上、在便宜考量之下,就壓過了所有其他的社會價值。假使這個說法繼續橫行無阻,我們在爭取我們意定的社會秩序及其法律時,我們還能有什麼空間呢?進而言之,所謂的「經濟」,又還能有什麼內涵呢?少數殘存的產業與服務業,難道還能在生產的國際競爭壓力下,挺立勞動的條件嗎?事態終將炎涼,國際資本標準運作下無完卵,想要不強制任何人成為多餘而失業,想要爭取可長可久的社會秩序,終局以觀,不再可能。

觀察當前的政策--如果這個嚴肅之名號,還能使用—政府是要聽任荒蕪的出現,或者,實際以言,應該說政府加速其出現。政府認為,所有失業者及被拋棄的社區,必然一蹶不振,處於政治邊緣的位置;或說,政府認為,如果這批人僅只依靠自己的行動,那麼,政府可以通過中央化的通訊傳播手段(在這場罷工,政治論述不在國會中進行,而是在收音機與電視上展現)及新形式的監理手段,加以控制。

有了這個領悟,我們就能看出,礦工從兩個主要方向,導引我們進入決策時刻。為了英倫島嶼,無論是以任何標準衡量未來的政策,礦工的煤礦及礦工的技術都是重要的資源。他們不是(譯按:商品,)容不得市場部門的品足論道,他們是我們的經濟生活得以永續存在的關鍵。(譯按:前述這一點之正確,並無疑問,惟下列)第二個面向的思考,才能超越一般經濟位置的發言。就經濟談經濟這個部份,固然不失其說服力,但還不充分,我們得提升論點,使之走向社會議題的層次;這就是說,英倫社會的未來、勞工運動的未來、攸關社會主義鴻圖大業的未來,也就是所有人的社區之存續問題,是必須先有這個層次的討論,才能決定。社會主義若要復甦,就得面對這些危機四伏的社區,(譯按:能夠面對,社會主義就能)成長:這些社區的困境不是僅限於它們自己,具體而微,它們凸顯了所有地方的需要。有此體認之後,多元就能存在,就能彰顯我們對多元存在的尊重,我們於是能夠期望社會大眾,醞釀形成其力量,從而尋求有效的政治構連。這條道路會很遙遠、細部景觀會很難以描繪,但是,這些充滿毀滅意涵的關鍵詞,「經營管理、經濟、法律與秩序」,已經被礦工挑戰;這些關鍵詞掩飾了新的、不知行將帶來災難的資本主義之真實運作,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礦工挺身而出,礦工同時也勾勒了普遍利益的新形式。

這場罷工走入尾聲的時候,我們會有許多事情,必須討論,必須提出主張:有關策略的、有關時機的,以及,毫無疑問的,我們也得處理有關人格品行的議題。但是,快速並明確地超越這些事項,卻是重要之事當中,最為重要的,在罷工這段期間已經明顯浮現的、具有普遍意義並且至為關鍵的議題,我們必須提出。



Mining the meaning :key words in miners’ strike’,原出版於New Socialist 25, March 1985,收錄於 Williams, Raymond (1988) Resources of Hope, pp.120-7, London:Verso.(前書係Williams1988年初去世後,由 Robin Gable編輯而成)


譯按:1984-5年間的英國礦工大罷工是英國1926年全國總罷工以來,最劇烈的勞資(世界觀)之對立事件,工人雖失敗,但事件中工人領導中樞之頑強,仍使執政的保守黨(諷刺地,也包括工黨)至1990年代初還畏之與恨之如虎,甚至促使情治單位與壟斷傳媒,形同聯手,在1990年初春起,導演了長達數月的抹黑工會之事件。詳見Milne, Seumas1995The Enemy Within: MI5, Maxwell and the Scargill Affair, London: Pan.該書部分另以<打壓礦工的秘密戰爭>蒐錄於Tell Me No Lies:investigative journalism and its triumphs (Pilger, John 2004/閻紀宇譯2006)<<別對我撒謊:24篇撼動世界的調查報導>>,台北:商周,頁339-86


2009/5/29

張照堂写真展「歳月・一瞥」 6月1日(月)~6月12日(金)


Solo exhibition of Taiwanese Photographer Chang Chao-Tang at Tokyo's PLACE M gallery, from 2009.06.01 to 2009.06.12.

張照堂写真展「歳月・一瞥」
会期:6月1日(月)~6月12日(金)13:00~19:00
会場:プレイスM(東京都新宿区新宿1-2-11 近代ビル3F TEL.03-3341-6107)

for more information see

placem.com/schedule/2009/20090601/090601.html





















張照堂 Chang,Chao-Tang

2009.06.01-06.12

歳月・一瞥 - Years In, Years Out
張照堂 Chang,Chao-Tang「歳月・一瞥 - Years In, Years Out」

1943 Born 17 Nov. in Panchiao , Taipei County , Taiwan .
1958 Become interest in photography at age 15 and start taking photos .
1961 Begins Studying at the CiVil Engineering ,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DeVote to conceptual photography which reflect the modernist trend .
1965 First exhibition , "2 - Men Contemporary Photography", Taipei .
1968 Start 13 years period as film / Videomaker for China TeleVision Co. Taiwan , specialising in newsrell & documentary series .
1971 Group exhibition , "V-10 / Womanology", Taipei .
1974 Solo exhibition ,"The Farewell"to mark his ennui in photography before .
1976 Explore the country as documentary filmmakers , DeVelope as photographer of social realism .
1980 Awarded best TV cinematographer / editor of the the year for "The Boat - Burning Ceremony" & best documentary cinematographer for "An Old House - Chinese Traditional Architecture" in Taiwan.
1983 Solo exhibition ,"Human Grace and Forgiveness", Taipei & San Francisco .
1985 Solo exhibition ,"Chang's Image of Taiwan", Hong Kong .
1986 Solo exhibition ,"Trip - ReVerse", Taipei .
Solo exhibition ,"Image from the East", New York .
1990 Curate and participate in"Seeing - PerspectiVes of Nine Photographers" exhibition , Taipei .
1993 Organize "Image of Cloud Gate Dance Group in 20 Years" exhibition .
Organize "View on the Tamsui River in 50 Years" exhibition ,Taipei / Paris .
1994 Solo exhibition ,"Image of Trip - ReVerse", Paris .
Group exhibition ,"Contemporary Photography from China , Hong Kong & Taiwan", Hong Kong .
1996 Solo exhibition ,"1962 Summer", Taipei .
Group exhibition ,"Asian View", Tokyo .
1997 Teaching in the Graduate Institute of Sound & Image Studies in Documentary Tainan National UniVersity of the Art , Taiwan .
1998 Organize "Image of Ha-Ka"&"Taipei - Pass away" exhibitions .
1999 ReceiVes the National Award of Art of the year in Taiwan .
2000 Organize "The Homeland - After the 921 Earthquake" exhibition ,Taipei .
2001 Organize "Dancing in the Wind" exhibition , Shinchu .
2002 Organize group exhibition "V -10 / 30 year After", Taipei .

2004 Group exhibition ,"Retrospective - Taiwan Art Scene in '70", Taipei .
2006 Group exhibition ,"Retrospective - Taiwan Photography", Peiking / Shanghi .
2007 Group exhibition ,"A Legend of Rose Marie Gallery 1953-1973", Taipei .
Group exhibition ,"Guangzhou Photo Biennial", Guangdong / Shanghi .
2008 Group exhibition ,"Masterpieces by Artists of Taiwan", Kaohsung Museum
Group exhibition, "Home - Taiwan Biennial", National Taiwan Museum
Group exhibition, "The Hidden 4 - Daegu Photo Biennale", Korea

2009/4/12

「像熱帶的人們永遠不懂下雪的冬季」:論機場音樂

Bangkok Airport, 2007.



何穎怡之邀,替她翻譯的搖滾奇書《男孩吶喊自由鳥:搖滾樂的奇想故事》(The Boy Who Cried Freebird: Rock & Roll Fables and Sonic Storytelling)寫篇台版觀點的回應文,好收於書中作為對照
觀點。我分配到的作業題目,是Brian Eno的ambient經典《Music for Airports》(1978)。

這本書由商周出版,台灣應該上市了。

上方照片,是台灣留英學生的熟悉場景,曼谷機場長榮轉機坪的發光泰皇,向台北倫敦航線的旅客行注目禮。


「機場音樂」的文章,則在下面。




「像熱帶的人們永遠不懂下雪的冬季」:論機場音樂

 
張世倫
 
 
抽象、簡約、循環的輕緩律動,是伊諾《機場音樂》的美學方向,藉由這種宛如風中棉絮的漂浮感,來尋求聲音與空 間、環境、建築的相互契合。伊諾的理想是,音樂該跟建築彼此融合滲透,無分主客高低,且不讓人有乖張突兀之感。但這種嘗試除了新鮮大膽,究竟如何評估其意 義?音樂與建築這兩種類型,本質上是否原來就有某種不可共量性(incommensurability)?
 
或者這麼問:音樂,有可能變成一種聲音建築嗎?對德國哲學家黑格爾(Hegel)來說,這問題可能根本問反了, 他在《美學》(Aesthetics: Lectures on Fine Art)裡將藝術形式分為五個階層,由低到高依序是建築、雕塑、繪畫、音樂,與詩歌。在他的唯心論(idealism)思維裡,人的自由度主要倚賴於心靈 與精神(spirit)的解放提升,而藝術形式所涉及的「抽象化」程度越高,離原初的物質性越遠,則越能表徵出主體的精神獨立度,位階也就較高。
 
建築由於實用性強(遮蓋風吹雨打),物質狀態又與原初環境最密切,所以在黑格爾的美學階層裡地位最低;音樂與詩 歌,則涉及將思維轉化為聲音與再現符號的抽象化過程,因此被他視為最能彰顯人類精神高度的藝術形式。在這種略嫌武斷的理想型(ideal type)的分類架構下,若音樂跑去迎合較為低階的建築需求,那便形成一種精神理念的自我下降。但伊諾的例子有點特殊,他聲稱自己的《機場音樂》絕非單純 空洞的罐頭聲響,而是能讓人沈浸/沈靜/誠敬,從而思索。那麼,這也是一種反向辯證地將建築「提升」至音樂抽象高度的嘗試了。
 
人的俗世侷限,及其藉由「高度」所產生的「超越」,似乎是諸多德國思潮與藝術創作的恆久主題[1],但高度所帶來的迷幻恍惚與瀕臨死亡,經驗上也只是一線之隔。伊諾的《機場音樂》起因於他77年在德國科隆機場的候機經驗,空蕩蕩的機場氛圍讓他冥想,是否有音樂能搭配這種與「飛行、漂浮、以及隱約裡與死亡邂逅調情(flirting with death」[2]的空間經驗,畢竟死亡跟飛行,也都是離開俗世地面,昇天飛翔了,說這是超觸霉頭的死亡音樂,也不為過。
 
但這種《機場音樂》沈思,畢竟太過「機場貴賓室」的一派悠閒(才有餘暇如學究般沈思),太意圖擺出一種「擺在那個機場都行」的「普世」姿態[3],太過一廂情願地「菁英歐美」,而缺乏了點因地制宜、草根粗野、混種雜亂的可能性。畢竟台灣機場,國際評價極差,總是破舊簡陋,眾人神色匆忙,但出國唸書一陣子,桃園落地起飛經驗多了,我開始覺得這種台式草根機場,也沒啥不好。
 
那就「像熱帶的人們永遠不懂下雪的冬季[4]」, 伊諾也不會理解台式機場的破與爛,對留學生有何等無奈苦笑的親切感。畢竟機場,應該是開啟差異與區隔的交叉點,而非伊諾那意圖用西方普同性來抽象化的冰冷 空間,對凡夫俗子來說,機場就像個時空暫時凝結的點,裡面充滿了各種說不清楚,也不該說清楚的感性與情緒,絕非伊諾那理性算計宛如數學公式的音樂沈思所能 窮盡。
 
或許草根與普世,在地與外來,可以在機場來個相遇碰撞,那才會是最正點的Music for Airports。電影《澳洲爵士春秋》(Dingo)裡 有個橋段,讓爵士大師邁爾斯.戴維斯(Miles Davis)搭乘的客機,突然短暫迫降在鄉下小鎮的簡陋機場裡,為了答謝鎮民款待,宛如來自外太空的老邁,離去前決定在露天停機坪表演一曲,這條樂曲雖然 緊湊刺激,但現場氣氛略嫌尷尬緊繃,彷彿有種令人興奮的不確定感,正在眼前開展[5]。對我來說,這種在out-of-this-world與down-to-earth之間的張力、拉扯,與不確定性,這才是機場的真正本質。




[1] 比較近代的著名例子,譬如溫德斯(Wim Wenders)的電影《慾望之翼》(Wings of Desire)、荷索(Werner Herzog)的紀錄片《小小迪特想要飛》(Little Dieter Needs to Fly)、史托克豪森(Karlheinz Stockhausen)的《直昇機弦樂四重奏》(Helicopter String Quartet)等,不勝枚舉,而這些作品多少都探討了高度、超越,與死亡間的辯證關係。

[2] 見Brian Eno的《A Year With Swollen Appendices – Brian Eno’s Diary》一書,尤其是頁293~297。

[3] 這種機場所營造的「普世」氛圍,就像各國空港裡都配置的圖示符號標誌,表面上大同小異,但其實更彰顯了溝通的困難與不可能性。關於這個命題,一個極佳的詮釋來自加拿大導演艾騰‧伊格言(Atom Egoyan)的短片《過客》(En Passant),全片內容見 Part 1 Part 2
 
[4] 語出歌手薛岳1985年的空港搖滾經典〈機場〉,歌詞中的主人翁因留學或移民之故將行遠離,歌詞充滿台灣社會脈絡特有的機場情意結(complex)。
 
[5] 這段爵士電影的名場面,可在此網址觀看片段。





2009/4/7

東松照明 / OKINAWA 沖縄 OKINAWA (1969)










Shomei Tomatsu

Okinawa OKINAWA Okinawa

"It's Not That There's A Base In Okinawa,
It's That Okinawa Is Inside The Base"

Shaken / 写研 (Tokyo), 1969
First edition.

日本攝影家東松照明1969年自主出版的反美軍基地攝影集"OKINAWA沖縄OKINAWA"。已絕版,圖取自此拍賣網頁

More Fans - A Tribute to Leonard Cohen



John Cale: The Queen and me 3:19
Ian McCulloch: There is a war 4:25
Geoffrey Oryema: Suzanne (instrumental version) 4:38
Fatima Mansions: Paperthin hotel 5:49

This promotional CD (Cat. # SAMP CD 1546) was released in France in 1991 by FNAC Record Shops. The CD was given as a free bonus to all who bought the I'm Your Fan tribute album. These tracks are not on the official tribute album.

Leonard Cohen致敬專輯I'm Your Fan番外篇。

get it here

2009/3/29

Alain Badiou on BBC HARDtalk 24 March 2009



法國左派哲學家Alain Badiou上BBC談話性節目「硬派對談」實況。主持人與哲學家完全在各說各話,前者一直想把後者標籤成死不悔改的共產主義恐怖份子,但老爹躺在椅子上的怪異模樣,還有不斷咳嗽卻像是在吐舌頭,卻奇妙地消解了一切,雞同鴨講,但很有莫名的喜感。

『海地 = idea』

2009/3/12

(Band of) Holy Joy / Tracksuit Vendetta (1992)



1Ragman

2Casual 983

3Well You've Met This Boy

4Tracksuit Vendetta

50898 Intermission

6Claudia Dreams

7By The Light Of A Magical Moon

8Kitchen Emigre

9Marvin In Ostende

10Soulstress

11Trafalgar Square

Label: Ecuador
Catalog#: EQ LP4


Rough Trade九零年代暫停活動時,Band of Holy Joy有陣子寄生一短命廠牌Ecuador下,並以Holy Joy(Holyjoy)之名,在1992年發行專輯Tracksuit Vendetta。這是一張被遺忘的好專輯,由於Equador迅速倒閉,坊間很難尋獲。

hear it here

2009/2/26

敲打之後,The Beat Goes On...

詩人Allen Ginsberg(左)與攝影家Robert Frank(右)
敲打派1950年代中期在美國的崛起,有其特定脈絡下的歷史背景。當時距離勞民傷財的二次世界大戰,已有十多年的休 養生息,物質生活相對安穩富裕的美國,籠罩在冷戰架構下的反共氛圍與白色恐怖裡,視社會異端為仇敵。敲打派最著名的三位文人Allen Ginsberg、Jack Kerouac、與William S. Burroughs,正是在此等壓抑的窒息氣氛下,以個人反叛為途徑,分進合擊寫下三本重要經典:Howl and Other Poems(1956)、On the Road(1957)、Naked Lunch (1959)。
敲打派最初萌芽時,只被美國主流社會視為怪胎異端,影響力侷限在地下文化圈,直到西方反文化(counter- culture)盛行的60年代,敲打派與嬉皮、搖滾、藥物、反戰運動,以及視覺文化交錯結合後,才真正成為主流文化的一環,並藉由文化商品的全球傳遞, 迂迴漸次地成為影響深遠的文化風潮。
作為次文化現象,敲打派名氣雖大,卻常被歸納到嬉皮文化裡,而顯得面貌模糊。事實上,敲打派雖可說是嬉皮文化之先河,但它對西方文化的影響,事實上是運作在不同層面上。
移動精神
敲打派對後世最大的影響,或許不只是在文學層面,而更在於其核心文人那股放縱不羈、拒絕停滯的移動精神。被認為是敲打派代言人的Jack Kerouac,在代表作On The Road裡 營造了一個嶄新的、探索的、永遠「在路上」的美國人形象。在此之前,西方世界不乏此種歌頌移動精神的文本,但Kerouac筆下的主人翁不同處,在於其缺 乏明確動機目的,狀似虛無粗野犬儒、質疑一切教條律令,並相信藉由持續性地流動逃逸,拒絕拘泥一時一地,勇於體驗未知事物,或許得以獲致靈魂的絕對自由。
這種移動精神,一則反叛了50年代美國社會的保守停滯窒息,轉而崇尚年輕人的身體節奏與脈動;二則反應了戰後西 方消費社會逐漸成形下,個人物質生活漸趨富足,但卻相形空虛的精神生活,亟需尋找解放出路;三則表徵了二十世紀中葉,一種崇尚DIY的自助旅行文化漸次萌 興。也正因此,在西方旅行文學與背包客文化裡,On The Road具有宛如聖杯的崇高地位。
移動一事,也不僅是地理位置上的變換方位,更是內在心靈的轉換歷程,彷彿藉由一場沒有終點與目的地的旅途,主人 翁得以經歷一場解放自我意識的「穿越儀式」(rite of passage)。敲打派對移動精神的推崇,對視覺藝術的影響深遠。最著名的例子,是瑞士攝影家Robert Frank花了兩年時間遊蕩美國,最後經由Kerouac寫序引介,在1959年發行了影響深遠的攝影經典American,用悲傷冷峻的黑白影像,戳破了美國夢的盲目樂觀,被譽為是美國社會病理的視覺解剖刀。他訴諸主觀、強調移動、疏離深刻的影像風格,一方面承繼了敲打派風格神韻,二方面影響了無數的後輩攝影家,著名者如Stephen Shore、Jacob Holdt等。
敲打派對視覺文化的另個影響支脈,則來自於「公路電影」(Road Movie)類型。做為藝術電影的「公路電影」,通常聚焦在主人翁的一段旅程,而此旅途不見得有明確的終點目標,重點是藉由移動,主角得以在哲學層次上體驗或反思自身存在的困境。移動本身,就是意義。1969年由Peter Fonda與Dennis Hopper主演的Easy Rider,深受嬉皮文化與敲打派精神影響,被認為是「公路電影」的原型經典,而德國導演Wim Wenders在1970年代以降著名的「公路電影」系列(尤其是幾部檢討德國青年美國夢的早期作品),則是敲打派精神在歐陸的反思與變形。
肉身體驗
敲打派尋找個體解放的努力,某些層面彷彿呼應了20世紀早期歐陸超現實主義者對於潛意識、夢境,自動書寫 (automatic writing)的探索與嘗試,敲打派與超現實主義者,都在尋求某種不受世俗所制約的創作「自發性」,一種spontaneous writing的潛力。但有別於超現實主義者那歐陸派的智識沈思與學究氣味,敲打派更強調肉身體驗與神秘經驗的必要性。這使得敲打派的自我解放,一方面追 求靈性(spirituality)的提升,二方面則強調身體性(corporeality)的感官經驗。是以藥物實驗或酒精沈醉,對敲打派而言都不是禁 忌劣行,而是藉由肉身體驗,得以打開另一道意識之門的必要手段。
藉助藥物創作,在藝術史上雖非絕世罕見,但如敲打派這般,主張用所有可能的途徑來打開個人意識的玄妙之門,深切影響了嬉皮世代以降的後輩創作者。其中William S. Burroughs是最著名的毒蟲,他的Naked Lunch來 自親身體驗,對藥物成癮者的沈迷與執念多所描述,並將這種恍惚的、麻醉的肉身體驗,提升至某種存在主義困境的哲學命題,頗有深意。這種開放一切可能性,強 調肉身體驗的「放空」精神,使得敲打派在今日,仍對許多尋求個體解放的邊緣、另類、前衛藝術創作者,具有典範等級的吸引力,而西方社會晚近二十年間諸多 「反反毒」的文化論辯,某種程度上也是與敲打派身體論述的一種跨代對話。
萬物神聖
敲打派對個體解放的追求除了藥物外,另一路徑則來自西方以外的異文化洗禮。Allen Ginsberg的詩作,深受東方佛教與印度文化的影響,William S. Burroughs的恍惚體驗,許多則與他在摩洛哥的迷幻經歷有關。他們對非西方文化的擷取與涉獵,雖然許多只是依照自己的方便癖好,而囫圇吞棗地吸納接 收,難以稱上原真嚴謹,但他們為後世所設定的態度,是一股努力放空自己,竭盡所能在西方主流的基督教文明外,尋覓來自其他異文化的靈性體驗,好豐厚自身的 解放精神。
敲打派這種思維背後,即為一種具有宗教意味,且樂觀至近乎天真的「萬物神聖」態度。Allen Ginsberg在他著名的詩作”Footnote to Howl” 裡,用宛如東方宗教裡的念咒方式,如連珠砲般不斷讚頌從屁眼到摩天大樓等世間萬物,皆屬神聖崇高而無分高低貴賤之物,便為此種思維的表徵。這種認為萬物皆 屬良善平等,意志得以超克矛盾的天真精神,之後由60年代嬉皮文化承繼發揚,影響深遠,至今仍是許多西方人在面對「非」西方文化時,所抱持的基本態度。這 種藉由個體意志所想像出的齊頭平等,出發點雖然良善可敬,但因忽略了文化間的生成脈絡與權力關係,而略顯天真盲目,但也可說是敲打派在異文化的創造性誤讀 之餘,所不得不承擔的遺產了。
個體解放
Allen Ginsberg曾說,敲打派其實沒有什麼宏大深遠的宗旨,更沒有什麼社會性的目標,追根究底,他們只是在追求個人體驗的徹底解放。這種精神,使得他們的社會態度趨向虛無犬儒,並在原則上反對所有形式的權力結構。
但在這個新右派自由主義盛行的當道,敲打派所希冀的極端個人主義,早已不如1950年代那般具有反叛色彩,反倒 是被全球化下不平等權力關係所多重制約的「被擊垮的(beaten)一代(註)」,如今才是這個世代的集體處境,那麼人們不禁要問,要如何才能將敲打派的 核心精神與當代接合?
一個可能的路徑,在於一則與On The Road同 世代的類似故事,那就是古巴革命先行者切‧格瓦拉(Che Guevara)在年輕時,同樣為了體驗生活之故,決定騎摩托車在南美洲自助旅行,藉此他開啟了自身的社會意識,從而尋求受壓抑者的集體解放。同樣崇尚移 動精神與生活體驗,這是一個與敲打派有所神似,但路徑態度分歧,從而結論有別的西方文化典範。那麼台灣社會在風靡折疊式單車所帶來的移動感之餘,眼見西方 社會對移動精神的各種變體,是否又能將此時尚風潮略為擴展引伸呢?

p.s. Beat Generation一般在華語世界,有「垮掉的一派」與「敲打派」兩種譯法,前者出自中國
文壇,後者則是台灣早期翻法,兩者其實都不能準確傳達出Beat一詞的意涵,一方面,此詞雖然
確實有被擊垮、困窘、落魄,且與主流社會格格不入之意,但Beat Generation的創作神韻,一方
面是要呼應當時爵士樂裡那股生猛而未經琢磨的節奏感與脈動,二方面則是闡述這種beat信念
也能
是種精神的、救贖的,甚或宗教性的beatitude或beatific 感,換言之,他們的內涵與精神,
其實
跟「垮掉」一詞的消極與負面意涵,是完全相反的,Beat絕非Beaten之意,而是一種出於頹
靡,但樂於利用此格局的相對自由度,反其道而行的生命精神。 本文因此,一律採用「敲打派」
的譯法,好與「垮掉」一詞的被動意涵作區隔。


原載於《表演藝術》 2009年2月號


(註)這個詞的想法,是來自英國樂團The The寫於1989年右派保守黨執政高峰時的著名政治單曲The Beat(en) Generation,這也說明了Beat/敲打/擊垮一詞,是如何被不同的社會歷史脈絡所接合。

2009/1/21

[中時]美軍電台在台灣 (王駿)




美軍電台在台灣

* 中國時報
* 【王駿】

 二○○八年的台灣,要是有一家廣播電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小時,完全以英語播出,完全沒有廣告,整天放搖滾樂、古典音樂、排行榜流行音樂、爵士樂、西部鄉村音樂、黑人靈魂音樂;周末轉播NBA職籃、大聯盟棒球、冰上曲棍球;每個整點,都播五分鐘新聞與氣象;音響效果佳,主持人DJ話少,那該有多好?

 沒有,二○○八年的台灣,沒有這樣的廣播電台。沒錯,我們有個英語電台,叫做「台北國際社區電台」,簡稱ICRT。不過,這電台廣告多到讓人抓狂,這電台DJ廢話特多,好像個個都是口水佬。

 然而,不管你信或不信,台灣曾經有過上面所說的夢幻英語電台,而且,大半個世紀前就有了,但是,在三十年前,這電台就打烊走人,把設備免費送給台灣,成立了現在的ICRT。

 這電台,就是美軍電台,英文全稱為「American Forces Network Taiwan」,簡稱「AFNT」。現在四十歲以下的台灣居民,可能壓根不知道有這家電台;就算聽人說過,也僅止於聽說而已,不會曉得當年這電台有多神。

 美軍電台,是台灣歷史一部分。要講美軍電台,就得先略說美軍駐台。本文分期刊載,先講講當年在台美軍遺事,接著再敘美軍電台詳情。

 中國現代史上,有句擲地有聲名言:「西安事變救中國共產黨,朝鮮戰爭保中國國民黨」。話說民國三十八年政府遷台之後,風雨飄搖,朝不保夕,老共渡海攻台,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當時的美國駐台外交官高立夫(Ralph Clough),後來在其知名著作「Island China」當中提到,一九四九年底,美國國務院曾通知美國駐遠東地區相關外交人員,台灣陷落已是不可避免之事,美國駐外單位應提早因應此事。

 人算不如天算,一九五○年六月,韓戰爆發,美國第七艦隊駛入台灣海峽,台灣就此轉危為安。之後,美軍源源而來,在民國四十年代末期冷戰全盛時期,駐台美軍超過一萬人。

 在台美軍又分兩種,一種是派駐在台,包括台北的美軍顧問團、美軍協防司令部,但箇中大宗仍為台中清泉崗空軍基地(美軍稱為CCK基地)。另一種在台美軍,則為赴台休假之駐越美軍。一九六八年,駐越南美軍人數達於最高峰,多達五十四萬人,相當於台北市當時三分之一人口。一九七三年元旦,老美和北越達成停火協定,開始撤出駐越美軍,但駐越美軍人數仍極可觀

 這批駐越美軍,定期會往東南亞其他駐有美軍國家休假,泰國曼谷、菲律賓馬尼拉、台灣台北、基隆、台中、高雄,皆為目標。

 兩起美軍加起來,成就了台灣若干都市裡若干街道的繁榮。例如,台北的中山北路、台中的自由路、高雄的七賢三路、基隆的忠一路。

以高雄市七賢三路為例,這條路,從五福四路口到高雄港這一段四百公尺左右的路面上當年兩旁不是酒吧,就是唱片行。這裡的唱片行,貨色特多,甚麼稀奇古怪合唱團都有,只是從不賣國語唱片。

 七賢三路上滿街亂逛的美國大兵,永遠是白兵和白兵一起,黑兵和黑兵作夥,顏色絕不會混同。有一種水兵,三人一組,手臂上掛著「SP」臂章,手掌握拳,提著警棍,滿大街巡邏。那叫「Seashore Patrol」,是美國軍艦上派下來的軍紀糾察。

 美國大兵上岸買醉,經常喝酒鬧事,當街打架。老美打架有意思,和台灣流氓不同。他們幹架,一個對一個,講究公平,旁邊同僚也不勸,反而鼓譟助威。打不了多久,一車「SP」開到,出棍就狠打,打得鬧事水兵呼天搶地。打完,兩個SP侍候一個水兵,抓住四肢,往車裡扔。車子是美軍顧問團駐左營顧問小組派出的,只要有美國軍艦開入高雄港,顧問小組就得張羅一切。

 美國軍艦入港後,大兵離艦一概不檢查所攜物件,但回艦時,艦上則仔細檢查歸艦水兵所攜物品。之所以如此,是為了安全。不過,因為離艦時不檢查,以致於大兵動輒偷竊香菸、烈酒以及諸般什物,帶到船下盜賣。

 七賢三路過了五福路口之後,向市區走幾百公尺,就是Seadragon Club,也就是「海龍俱樂部」,這是美國海軍的休閒俱樂部。

 另外,在建國一路大仁國中和道明中學之間,三十幾年前有個美軍顧問俱樂部,是棟白色的兩層樓房。這棟樓房大概在一九七○年代初期,被一家冷凍水產工廠接手,整棟樓腥臭腥臭的。不過,白色房頂上,仍有MAAG,這四個字是Military Assistant Advisory Group,也就是美軍顧問團的英文縮寫。

 自一九五○年代開始,美國在西太平洋建立防線,北起阿拉斯加,往西南延伸,防線拉過日本、南韓、琉球、台灣。再往南,則是菲律賓、越南、泰國。這當中,菲律賓尤其是美軍在東南亞的軍事重鎮。

 美軍在亞洲各國,都有叫得出名號的基地,像是漢城K─14基地、琉球嘉手納基地、台灣清泉崗基地、越南金蘭灣基地、新山一基地以及峴港基地、泰國烏打拋基地。

 在菲律賓,則有兩個美軍主要軍事基地,一個是克拉克空軍基地,一個是蘇比克海軍基地。這兩個基地,規模之大,僅次於夏威夷與關島。並且,兩個基地一直存續到九○年代初期,才由菲律賓收回。

 一九七四年初夏,駐菲律賓克拉克空軍基地美軍,組了一支籃球隊,到台灣訪問。這支球隊,隊員只不過是基地美軍,也沒什麼職業或半職業球員,可是,卻橫掃台灣,把台灣所有籃球隊打趴。

一支駐菲美軍基地的籃球隊,不過是萬把官兵中挑人組成,照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誰知道,事情可大條了。這支籃球隊來台後,一天也沒歇著,天天比賽,天天贏球。不論是飛駝、裕隆、虎風、陸光,還是榮工、台銀,遇到克拉克基地隊,全都輸得一塌糊塗。

 當時,曾經紅透籃球轉播這一行的中廣洪縉增,已經不太播報,變成警廣李淼最受歡迎。那幾天,台灣籃球隊可慘了,裕隆吳建國、飛駝洪濬哲、台銀田希和全都吃癟。李淼轉播克拉克隊和飛駝隊那一仗時,有著下述精采報導:「洪濬哲帶球衝進去,抬頭一看,不得了,怪手如林,只得運球再退出來!」

 幾仗打下來,台灣各隊是打一仗輸一仗,後來匯集各民營企業球隊菁英,臨時搞一支「中華民聯」,還是輸球;再匯集軍方球隊菁英,搞一支「中華軍聯」,還是輸球。末了,實在沒有面子,連一支美國駐外空軍基地隊都贏不了,我方又臨時組了一支「中華聯軍」。那一仗還沒開打,李淼就說了,據他了解,有圈內人士勸美軍和為貴,給台灣留點面子,因此,這「中華聯軍」對「駐菲律賓克拉克基地美軍隊」一役,大約美軍會放水。果不其然,那一仗台灣終於贏球。

 當年美軍大本營還是在台北市,現在台北市中山北路、民族東路那一帶,有個中山足球場,是民進黨綠營每次辦活動的最愛場地。足球場隔著中山北路對面,則是台北市美術館。那兩塊地方,以前就是美軍協防司令部。協防司令部左右布滿美軍福利社(英文叫Navy Exchange)、招待所之類的單位。

 車過圓山橋,向左從圓山飯店下方隧道穿越,此時,圓山飯店後方,也就是北安路往大直方向,現在「美僑俱樂部」一帶,有個美軍俱樂部,台灣愛玩的騷包,管那地方叫「六三俱樂部」,或「士官俱樂部」,這俱樂部的英文名稱叫做「China Sea」。

 總統府附近,公園路沿新公園(現在叫二二八紀念公園),左轉襄陽路時,丁字路口台大醫院邊隔出一個小部門,門口掛著「美國海軍熱帶研究醫學研究所」招牌。

 那年頭天母的路名很古怪,例如,有條路就叫「中十二路」,由這條小路上山,有不少美軍單位,其中有美國海軍醫院。電影「兒子的大玩偶」中,第三段「蘋果的滋味」裡,江阿吉他老爸被美軍撞倒,送到醫院裡。雖是虛構故事,但照當時情況看,應該就是送到這家美國海軍醫院。

 信義路師大附中對面,今天的美國在台協會,當年則是美軍顧問團總部。那時候,這棟建築物的上方,書有幾個大字:「Military Assistant Advisory Group」。

美軍駐台,影響範疇無遠弗屆,包括色情雜誌在內。

 在台北市北門郵局附近,中華路中華商場「忠棟」對面,有一家書店,叫「中英」書局。這家書店本事大,公然在書店裡面隱密處,擺著「P字頭的書」,一本一百六十元,對外發售,所謂「P字頭的書」,指的是Playboy以及Penthouse。並且,這個月還沒到底,下個月的最新一期雜誌,就已經鋪貨。老闆直言,貨源就是駐台美軍。

 約略講過美軍在台灣,接著講講美軍電台在台灣。台灣美軍電台英文全名為American Forces Network Taiwan,簡稱為AFNT。這個電台,位於陽明山中國文化學院(現在的中國文化大學)對面。這個電台,當時一共有兩個廣播網,在四個頻道播出。其中,FM廣播網於調頻頻道一○○.一,以及一○○.九播出,除了周六及周日若干時段外,其餘時間二十四小時播放輕音樂。簡而言之,當年美軍電台調頻網,就等於是二十年後的中廣調頻音樂網,所差者,美軍電台完全沒有廣告。

 這個頻道,經常插播下述呼號,自明身分:「Islandwide in stereo at one hundred point one and one hundred point nine, this is American Forces Radio Taiwan FM.」

 那年頭,台灣調頻頻道也只有美軍電台、中廣、警廣、教育四台而已。其中,中廣、警廣調頻廣播網開播未久,每天只播音幾小時,而美軍電台調頻網已經一整天二十四小時放輕音樂。一直要到一九八○年代中期以後,中廣才出現音樂網,足足晚了美軍電台至少十五年。

 美軍電台調幅AM頻道方面,在調幅頻道一六○○,也就是收音機轉盤最右邊,訊號超強,經常把附近其他電台干擾得抬不起頭來。另外,在調頻頻道九六附近,也可以聽到模糊的調幅網節目。以上,就是兩個廣播網,四個播音頻道。

 這電台的節目,可分為自製與外製兩種。所謂自製節目,指的是台北美軍電台自己製作的節目。例如,每天晚上八點到九點的Time Machine,專門播放老歌。

 另外,每天中午的「A Little Bit of This and A Little Bit of That」,也是自製節目,經常介紹台灣各地飲食、旅遊、社交資訊,供在台美軍參考。

台北美軍電台也有不少外製節目,由美國國防部廣電服務處,與美國各娛樂、體育、宗教團體簽約購買的節目。例如,星期六、星期日的球賽轉播、宗教禮拜、每個星期五下午兩點到五點的「American Top 40」、周一至周五晚上六點到七點的「Wolfman Jack Show」,以及早上的「Charlie Tuna Show」。

 美國國防部廣電服務處,英文全稱為「American Forces Radio and Television Service」,簡稱為「AFRTS」。全世界各地美軍電台、電視台,全由這個單位提供節目。

 民國六十年代,台灣處於封閉管制狀態,日本電影、音樂全面禁放,要哈日也哈不起來,年輕人只有一種選擇:哈美。

 當時沒有網路,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遊戲機,沒有CD、VCD、DVD,沒有MP3,大學生只能熱中於辦郊遊、烤肉、家庭舞會。再來,就是逛唱片行,聽「熱門音樂」。除了逛唱片行買黑膠唱片之外,最受年輕人歡迎的管道,就是美軍電台。

 每個星期五下午兩點到五點,整整三個小時,美軍電台播出「American Top 40」,由Casey Kasem主持。這是美國國內廣播節目,當時在許多國家播出,並非美軍所製作。這節目,根據當周「Billboard」雜誌,擷取前三十名流行歌曲,逐一播放。有意思的是,當時科技有限,難像現在這般以網路傳輸音訊,美軍AFRTS竟然每周將這節目壓製成黑膠唱片,透過美國空軍運輸系統,寄往全球各美軍電台。台北美軍電台的「American Top 40」,也是這樣來的。

 主持人Casey Kasem很有意思,三個小時節目裡,除了放三十首新歌,還額外加料,談論極多流行音樂掌故與知識。筆者至今記得,有次Casey Kasem曾自問自答,說了以下趣聞: 「聽眾可曾知道,有哪一支合唱團,以及這合唱團所唱的歌,是左邊讀過去,與右邊讀過來,都一模一樣?答案是瑞典合唱團ABBA,以及他們的作品SOS。」三十年後,ABBA還是全球話題。幾個月前,以這合唱團作品為主軸的電影「Mama Mia」,由梅莉史翠普主演,還在台灣紅過一陣子。

 當年台北美軍電台周一到周五,每天早上還會連續播放兩個小時的「Charlie Tuna Morning Show」,也是外製節目,極有特色。還有,就是周一到周五,每天晚上六點到七點的「Wolfman Jack Show」。

 這Wolfman Jack,狼人傑克,在美國廣播界也是一號傳奇人物。此君聲音沙啞,講起話來有點瘋瘋癲癲,極其幽默,很愛搞笑。筆者是後來看了一部電影,才識得此君廬山真面目。

 提到喬治魯卡斯,一般人大概都知道,他是六集系列電影「星際大戰」幕後推手。但恐怕很少人知道,其實讓魯卡斯成名的,卻是一部歌頌青春,講述一九六一年美國加州小鎮高中畢業生一夜狂歡的史詩電影。這電影,英文名稱為「American Graffiti」,中文叫「美國風情畫」,於一九七三殺青推出。更有意思的是,這電影內容其實也沒犯什麼忌諱,但當年在台灣可是赫赫有名的禁片。

 這電影,從頭到尾由「Wolfman Jack Show」當背景音樂,甚至,到了末了,狼人傑克還客串演出,就在荒郊野外小電台播音室裡現身,飾演他本人。

 值得一提的是,哈里遜福特也在這部電影裡客串演出,演個外地來的飆車客,後來翻車受傷。當時,哈里遜福特還是小咖,演藝生涯受挫,只好重拾老本行,當起了木匠。有天,他去喬治魯卡斯家做工,談起往事,魯卡斯一時興起,就叫他客串飆車客。

 「美國風情畫」殺青推出之後四年,一九七七年夏天「星際大戰」問世,魯卡斯導演,哈里遜福特主演,就此拉開超過三十年的傳奇。

 當年,美軍電台由五角大廈編預算,根本沒有廣告,唯一與廣告扯得上邊的,是舊品交換、讓售、贈與訊息,叫做「Swap Shop」。美軍電台改制為台北國際社區電台(ICRT)之後,ICRT有個節目叫「Community Bulletin Board」,也是舊品交換、讓售、贈送訊息,類似當年美軍電台的「Swap Shop」。

 每天晚上十二點,一天結束,另外一天開始,美軍電台播出每天一次的「台聲呼號」。播音員的台詞為:「Now ladies and gentlemen, the national anthem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接下來,先放我國國歌,我國國歌音階甫落,馬上敲起一陣急促小鼓,美國國歌緊接而至。

 兩國國歌一播完,緊接著是一段美軍軍樂「Stars And Stripes Forever」,進行曲聲中,播音員又是另一段台聲呼號:「The American Forces Radio Taiwan now begins another broadcast day. From our Grass Mountain studio, we broadcast on the sign of frequency...」。

 因為時間久遠,筆者現在已經無法全部複誦上述台聲呼號全文,反正後面是說明台北美軍電台播音頻道,與美軍太平洋艦隊司令部從屬關係等等。


每周一到周五,午夜時分,台北美軍電台台聲呼號語音才落,就是一句陰惻惻的男聲:「The other side」,然後,就是激烈的電吉他奏鳴,鼓聲亂敲。來了,重搖滾時間到了,當年筆者每天就等這時候,午夜之際,外頭萬籟俱寂,屋內卻是重金屬殺聲震天,過癮啊!

 民國六十七年年十二月,美國總統卡特宣布與中共建交,六十八年元旦,台灣邦交正式和美國玩完,美國駐台各官方單位陸續打包回家,駐台美軍也不例外。漸漸地,美軍電台的節目開始不正常,輕音樂取代了原有的播音節目。

 那年春天,報紙不斷報導老美回家新聞,美國大使館最後一次降旗、中山北路美軍協防司令部最後一次降旗、信義路美軍顧問團最後一次降旗。

 六十八年四月十五日晚上,台北市春雨紛飛。午夜十一點五十分,美國海軍廣電處第四十一支隊(Navy Broadcasting Service Detachment 41)隊長喬治.史林,正式宣布美軍電台從此停播。史林的停播詞提到美軍電台過去四分之一個世紀簡史,並且,表示台灣美軍電台將永久停播。停播詞末了,喬治.史林以生硬國語說道:「向中華民國各位聽眾,祝您健康、快樂、萬事如意!」

 接下來,放中華民國國歌,再放美國國歌。然後,報時笛發出「滴」的一聲,午夜十二點整,再放我國國歌。我國國歌結束後,台北美僑商會會長羅伯派克(Robert
Parker)宣布:ICRT is on the air.

 派克在ICRT開播詞中,提到許多中美要人,包括錢復、宋楚瑜、戚醒波、安克治等。因為,這些中美大員共同促成美軍電台無償免費移轉,成為ICRT。錢復當時是外交部次長,宋楚瑜當時是新聞局副局長,戚醒波當時是新聞局廣電處長,安克治是美國末代駐台大使。

 派克致詞之後,ICRT正式開播,播出的第一首音樂,居然是Happy Together,這對當時的台美關係,真是諷刺極了。

 ICRT由中信辜濂松接手,開台初期,找不到專業DJ,就由台北美國學校畢業的台灣人充數。辜濂松是一九七一年美國艾森豪獎金得主,說起來,中信辜家對美國還挺捧場的,接手ICRT之前,辜家出錢出力,在一九七三年十二月四日,成立「美國艾森豪獎金中華民國協會」,定期舉辦歷年得獎人聚會活動,並推薦次年得獎人。內舉不避親,一九九九年辜承允、二○○六年辜仲諒,也分別獲得艾森豪獎金。

 台北美軍電台關門九年後,筆者於一九八八年五月,應BMW公司之邀,赴德國參觀汽車工業,在慕尼黑、法蘭克福一帶亂轉。那次旅行,我隨身帶了Walkman迷你錄音機,錄了不少歐洲美軍電台(American Forces European Network,AFEN)節目。

 那時候,兩德尚未統一,美國在西德屯兵二十五萬,約折合台澎金馬國軍總人數三分之二。那幾天,正好碰上駐德美軍師對抗大演習,不設速限的高速公路上,各色美軍軍車往來穿梭,好不熱鬧。

 去年再去德國,發現北部柏林、漢諾瓦一帶,已經收聽不到美軍電台訊號。要一直往南走,到了法蘭克福,才有美軍電台訊號。大約,二十年之後兩德早已統一,蘇聯早已解體,冷戰早已收場,所以,駐德美軍也早已跟著縮水。

 一九八九年七月,赴南韓、日本玩耍,同樣帶了錄音機。南韓美軍電台為American Forces Korean Network,AFKN,電台設於漢城市(現在改稱首爾)中心美軍龍山營區裡。厲害的是,AFKN不但有廣播,還有電視頻道,都是二十四小時播出。

 這龍山營區,當時備受遷徙壓力,因為地皮稀貴,韓國人不樂意。這道理,就如台北市政府要空軍總部搬離仁愛路現址一樣。在日本東京,則收錄了駐日美軍電台Far East Network,FEN,不知道,為何會取這樣的名字。

 雖然沒去過伊拉克或阿富汗,可以肯定,這兩個回教國家,因為駐紮大量美軍,現在一定有美軍電台。

 若論美軍電台,我想,美軍有史以來,規模最大、影響最深的美軍電台,應該是當年的西貢美軍電台(American Forces Vietnam Network,AFVN)。許多越戰電影當中,都可以看到或聽到西貢美軍電台。大導演柯波拉的越戰史詩電影《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當中,就有仿製的西貢美軍電台節目。

 甚至,喜劇泰斗羅賓威廉斯,在八○年代中期,就擔綱主演越戰電影《早安越南》,這電影,以西貢美軍電台為唯一演出內容。事實上,當年西貢美軍電台真的有齣極受歡迎節目,就叫「Good morning, Vietnam」,在若干越戰紀錄片當中,還能見到西貢美軍電台實景。

 至於曾在台灣風光二十五年的AFNT,筆者查找多年,始終沒能找到相關紀錄片。時過三十年,除了筆者手上約十個小時的錄音之外,筆者實在很想知道,難道台北美軍電台真的船過水無痕,沒有其他人像筆者這樣,保留當年錄音帶嗎?

2009/1/7

Obscure Tape Music Of Japan / 日本の電子音楽

Obscure Tape Music of Japan vol.1

湯浅譲二「葵の上」
JOJI YUASA "AOI-no-UE"
(CD) price: 2,600 yen
OMEGA POINT Archive Series OPA-001

ほとんど紹介される機会のない60-70年代の埋もれた電子音楽を発掘し光を当てるマニアック企画始動!現代音楽の世界では知らぬ者はいない超巨匠作家湯浅譲二の、代表作のひとつであるにもかかわらず未CD化だった、激レアな初期電子音楽作品の世界初リリース!愛憎渦巻く平安の宮廷を、能の声を変調したドロドロしたコンクレート音響が描き出す、今聴いても新鮮な(でも結構コワイ)「葵の上」。そして現代の電子音楽作家にも影響を与えるであろう、クリックとパルスのみで作られた超空間電子音楽「MY BLUE SKY (No.1)」。アートワークはNYで活動する湯浅龍平による。限定1000部。

track 1:湯浅譲二「葵の上」(1961年作曲)/ 29'59"
track 2: 湯浅譲二「MY BLUE SKY (No.1)」(1975年作曲)/ 15'57"

Famous composer JOJI YUASA's legendary earliest musique concrete work "AOI-no-UE" (1961) and his final electronic music (not computer music) "My Blue Sky No.1" (1975) made at NHK electronic music studio. The sound of "AOI-no-UE" is made from voices of Japanese traditional theater 'Noh'. "My Blue Sky No.1" is made from only click and pulse. Both works are world premire issue as obscure tape music series by OMEGA POINT.

"This CD contains one of my comprehensive work on music concrete "Aoi-no-Ue" and my last electronic music "My Blue Sky (No.1)" before I went into computer music. "Aoi-no-Ue" is a noh-play composed by Ze-Ami in 15th century, based on famous "The Tales of Genji" written by Murasaki Shikibu in 11th century. The text is recomposed by me keeping original words. And it was sung in the style of Noh-chant by three brothers of Noh actor, Kanze Hideo, Hisao and Shizuo. This work "Aoi-no-Ue" is composed mainly based on metamorphosed sound of Noh-chant. The other sound is concrete sound such as birds songs, water drops, glasses, warped sound of vibraphone, some generated electronic sound and others. My Blue Sky (No.1) is a special electronic work for me, for most of my other works on this field are based on White Noise. Where as only this piece is exceptionally using the other generated sound. However, my thoughts on denying to use so called bare generated waves such as sine, square triangle or saw are not changed. In this work only 'clicks', 'pulses' and various kinds of 'beats' induced from them, varying piches, width and their frequency of the pulse are adopted. For example I controlled successively occuring pulses of low frequency of sine wave by means of triggering with the frequency of square wave." - Joji Yuasa

track 1: Joji Yuasa "Aoi-no-Ue(1961)/ 29'59"
track 2Joji Yuasa "MY BLUE SKY (No.1)"(1975)/ 15'57"

mp3

Obscure Tape Music of Japan vol.2

湯浅譲二/秋山邦晴「ひとみ座人形劇の音楽」
JOJI YUASA / KUNIHARU AKIYAMA " Music for Puppet Theatre of HITOMI-ZA"
(CD) price: 2,600 yen
OMEGA POINT Archive Series OPA-002 (2nd edition )

埋もれた日本の電子音楽発掘プロジェクト第2弾!
「ひょっこりひょうたん島」で有名な人形劇団が、実は60年代初頭に谷川俊太郎 や寺山修司らの作によるアヴァンギャルドな人形劇をやっていた。そこで使われた幻のテープ音楽を初めてリリース!
雑誌を切り抜いて作られた人形をイメージして、紙の音を使ったコンクレートによる湯浅作品は、玄人をもうならせる高い完成度を持つ。秋山作品はピアノの内部奏法(若き日の高橋悠治の演奏!)やテープの逆回転を多用した、極めて実験的なヤバすぎる音。特に秋山邦晴は音楽評論では有名だが、テープ作品があることはほとんど知られていない。限定500部。(2nd editionは200部)

track 1:湯浅譲二「モマン・グランギニョレスク」(1962年作曲)/ 5'21"
track 2-10:秋山邦晴「脳味噌」(1962年作曲)/ 23'54"

Hitomi-za is an experimental puppet theatre group. They had performed in February 13-17 in 1962 at Sogetsu Kaikan Hall. This program was consisted of three parts, and Joji Yuasa, Kuniharu Akiyama and Naozumi Yamamoto composed background sound for each parts. This CD contains two works made from magnetic tape from among them. Both works are world premire issue. limited 500 copies.

Joji Yuasa: "Moment Grand-Guignolesques"
This "puppet" theatre, however all the puppets were made of cutting out thin and filmy paper, which gave me an idea of using all kind of sound out of various kinds of paper for this composition-misuque concrete. - Joji Yuasa

Kuniharu Akiyama (1929-1996): "Noh-Miso" (a brain)
"Noh-Miso" was the 2nd part of this Hitomi-za show. Akiyama composed background sound for the part by musique concrete, and he used modulated sound of inner-played piano by Yuji Takahashi in this work. - OMEGA POINT

track 1: Joji Yuasa "Moment Grand-Guignolesques" (1962)/ 5'21"
track 2-10: Kuniharu Akiyama "No-Miso"(1962)/ 23'54"

mp3


Obscure Tape Music of Japan vol.3

諸井誠+安部公房「音楽詩劇 "赤い繭"」
MAKOTO MOROI + KOUBOU ABE Music Drama "Akai Mayu" (A Red Cocoon)
(CD) price: 2,600 yen
Edition OMEGA POINT Archive Series OPA-003

家を求めてさまよううちに、カイコが繭を作るように自分の体がほぐれて家になってしまう……安部公房のシュールな小説「赤い繭」のラジオドラマ版。NHK で1960年に放送された。音楽は日本の電子音楽のパイオニア諸井誠で、単なるドラマの効果音にとどまらない初期の電子音楽が全編を覆っている。草月アートセンターで「赤い繭」の舞台版が上演された際に、賛助作品として上演された、秋山邦晴による声と音楽の実験的作品「秘法19」のテープパートもカップリング。声を素材にしながらも変形されまくったヤバい音は衝撃的。限定500部。

track 1:安部公房 原作 / 諸井誠 音楽 「赤い繭」 (1960年作曲) / 25'56"
track 2-6:秋山邦晴「秘法19 」テープパート抜粋 (1960年作曲) / 15'21"

"Akai Mayu" is a short fiction of Koubou Abe (1924-1993). This music drama version was broadcasted by NHK in 1960. Makoto Moroi is a pioneer of Japanese electronic music, and he composed the music used chamber ensemble, mixed chorus and electronic sound on this work. Also this work was performed at Sogetsu Art Center as a part of concert program of Moroi's works. This different version included a pantomaime by Mamako Yoneyama, abstract image projection and stage setting by Hiroshi Manabe.

Also in this concert, Kuniharu Akiyama (about his name, please see note of CD "Music for Puppet Theatre of HITOMI-ZA") performed his work "Arcana 19". This work was consisted of text, object sounds, piano and pre-recorded tapes. On this CD includes only some tape parts because live recording source of this performance was lost.

track 1 : Makoto Moroi (music) + Koubou Abe (text) "Akai Mayu" (1960) / 25'56"
track 2-6 : Kuniharu Akiyama "Arcana 19 (excerpt)" (1960) / 15'21"

mp3


Obscure Tape Music of Japan vol.4

湯浅譲二「舞踊劇のための音楽」
JOJI YUASA "Music for Theatrical Drama" 2nd edition repressed now !!!
(CD) price: 2,600 yen
Edition OMEGA POINT Archive Series OPA-004

湯浅譲二の1959年に作られた「三つの世界」と、63年に作られた「お婉(えん)」。ともに舞踊界の大御所演出による舞踊劇のための音楽ながら、前者はおそらく湯浅譲二初のオーケストラ使用作品で、機械文明を象徴する中間部はほとんどインダストリアル!後者は意外な音源から意外な音を生み出した実験音響的内容で、どちらも現代でも新鮮と言える埋もれた秀作。とりわけ後者は”この時代にこれで踊ったんか?”と疑わせる、メロディ皆無の点描的音響にはマース・カニングハムも真っ青!ジャケのアートワークは「葵の上」に続き湯浅龍平氏。限定500部。
miniCDR付きspecial editionあり。内容は湯浅の別の舞台用作品"雪は降る"で、能の謡およびピアノ内部奏法+器楽による、これもなかなかディープな音響の埋もれた傑作(テープは不使用)。限定40。\4000。

track 1-10:湯浅譲二「お婉」(1963年作曲) / 28'12"
track 11: 湯浅譲二「三つの世界」(1959年作曲) / 21'42"

Joji Yuasa composed for some theatrical drama in his early years. This CD contains two works of them, "Mittsu no Sekai" (Three Worlds,1959) and "Oen" (A Woman named 'En' ,1963).

"Mittsu no Sekai" is constructed from orchestral composition and tape sound : music concrete. This mid-section seems industrial music. Actually he was influenced upon Edgar Varese in his earliest years.
On the work "Oen", all the metamorphosed sound made from concrete sounds are used and combined for a tragic story of a woman in Edo era, named 'En' who was put in prison for forty years. This music concrete work aims not only depicting the situation, but also lighting up heroine's dark passion, conscious and subliminal mind and psychological demension. Their deep sound materials are made from amplified inner-played piano, snapped long coil and others.

track 1-10 : Joji Yuasa "Oen" (1963) / 28'12"
track 11: Joji Yuasa "Three Worlds" (1959) / 21'42"

mp3




Obscure Tape Music of Japan vol.5

一柳慧「ミュージック・フォー・ティンゲリー」
TOSHI ICHIYANAGI "Music for Tinguely"
(CD) price: 2,600 yen
Edition OMEGA POINT Archive Series OPA-005

あの横尾忠則の激レア・ピクチャーディスクで国内外のアヴァン・マニアにはダントツの人気を誇る一柳慧。その最も疾走していた60年代に数多く創られた、ほとんど紹介されていないテープ作品をリリース!ジャン・ティンゲリーの動く彫刻の音を使った「ミュージック・フォー・ティンゲリー」の詩的なジャンク音楽もすごいが、ライブ・エレクトロニクスによる「アピアランス」の超絶ノイズ空間には、ただただ悶絶するのみ。奇跡的に残されていたこの初演の録音は、ジョンケージとデヴィッド・チュードアが参加しているという絶句するしかない驚愕内容!そしてさらに、大阪万博で使われた「生活空間のための音楽」は、建築家黒川紀章の建築論を初期のコンピュータによる合成音声が読み上げる、音楽なのかどうかワカラナイ摩訶不思議な作品。一柳氏本人により初めて明かされる作曲の経緯も興味深く、かつ重要な資料である。

track 1:一柳慧「ミュージック・フォー・ティンゲリー」(1963年作曲)/ 10'01"
track 2:一柳慧「アピアランス」(1967年作曲)/ 20'36"
track 3:一柳慧「生活空間のための音楽」(1969年作曲)/ 8'52"

Ichiyanagi is the best known composer for domestic and foreign avant-gqrde music fans. especially in his brilliant 60's, he made many great tape music. But most of them has not published on discs or issued for very small edition.
This CD consists of his obscure three tape works. "Music for Tinguely" was made from junk objects of kinetic sculptor Jean Tinguely. "Appearance" is live electronic music. It's not only premire performance but also John Cage and David Tudor participated in performance. very noisy and hard core!! "Music for Living Space" was composed for inner space of 'Sun Tower' of World Expo in Osaka. Computer generated voice reads architect Kisyo Kurokawa's manifest. strange!!

track 1: "Music for Tinguely" (1963) / 10'01"
track 2: "Appearance" (1967) / 20'36"
track 3: "Music for Living Space" (1969) / 8'52"

mp3


Obscure Tape Music of Japan vol.6

秋山邦晴「秘蔵テープ作品集 1」
KUNIHARU AKIYAMA "Tape Works of Kuniharu Akiyama"
(CD) price: 2,600 yen
Edition OMEGA POINT Archive Series OPA-006

音楽評論家として有名な秋山邦晴(1929-1996)は、初期のフルクサスへの参加、未来派の音楽の紹介など極めて幅広い活動を展開していた。その彼には、実は実験映画やCM等個人的なレベルで要請されて作ったと思われる知られざる数多くのテープ作品があった。死後埋もれつつあるそれらの作品群を、今回 OMEGA POINTが決死の覚悟で救出、世に問う!
前衛芸術家が集結した展覧会に出品された"Environmental Mechanical Orchestra"、日生劇場の舞台性能披露のために作った作品、そして題名の意味も不明のテープ作品"Music for H.Bomb"。プロの作曲家のような完成度の高さとは別の次元のプリミティブとさえ言える実験的音響は輝ける60年代の秘宝だ!
「日生劇場のデモンストレーションの記録」用を含むテープ素材音源を収録したminiCDR付きspecial editionあり。限定50。


track 1:「Environmental Mechanical Orchestra」(1966年作曲)/ 19'32"
track 2:「日生劇場のデモンストレーションの記録」(1963年作曲)/ 16'01"
track 3:「Music for H.Bomb」(1971年作曲)/ 10'50"

Kuniharu Akiyama (1929-1996) was well-known as a music critic mainly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However, his carrier was not only in music field but also was very expanded avant-garde art (especially he related early fluxus movement).
This issue is consisted his three obscure tape music, sound sculpture "Environmental Mechanical Orchestra" for exhibition, 'Demonstration' for opening event of Nissei Theater and unknown work "Music for H.Bomb". Their primitive sounds are arcana of 60's avant-garde scene exactly.

track 1: "Environmental Mechanical Orchestra" (1966) 19'32"
track 2: "'Demonstration' of Nissei Theater" (1963) 16'01"
track 3: "Music for H.Bomb" (1971) 10'50"

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