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26

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 (黃凡)


 
1


不 管怎麼說,測量水溝永遠不會是個有趣的話題。當我們用言語來娛樂朋友時,最常被提到的是:男女關係、經濟、醜聞、電影和笑話。我們咀嚼著機智的字眼,舌頭 舔著幽默的嘴唇,然後收縮一下聲帶,藉以發出各種不同波長的聲音,這些聲音如果是有組織的、有意義的、或者有趣的,我們便稱它為話題。
是 的,我也有一大套專門對付那些浮面傢伙的話題。除了前面提到的那幾項外,我的話題尚包括了天氣、藥物和貝殼(我收集這種東西,有滿滿一抽屜)。聽我說話談 不上享受,但也不會是種苦刑;除非我一不小心溜了嘴,提到如何測量水溝寬度這回事。通常對方的反應是臉部肌肉突然地拉緊,唇邊線條加深、瞳孔放大、組成一 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這種表情具有強烈的諷諭效果──我立刻收回底下的舌。

    至於本文的題目──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這個問題一般人可以接受的答案是個反問句:
你如何測量靈魂的寬度?
此一形式的問答常見諸學院派的形上論爭。例如:
「上帝在那裏?」
「人在那裏?」
或是禪宗的公案:
「求師父給我一個安心的法門。」
「你拿心來,我就給你安。」
然而,機鋒一不留心就會淪為逞口舌之利,這是我必須極力避免的。何況靈魂與水溝絕對不能相提並論,即令它們有某種關連性存在。這個關連性,坦白說,就是使我夜裡輾轉的主因。
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如何測量靈魂的寬度?為什麼我如此熱衷這個問題?為什麼我始終無法擺脫這個習慣──隨時隨地想要「測量水溝的寬度」。
在 這座城市,蛛網一樣遍佈著各式各樣的水溝,有圳、大排水溝、下水道,以及終年發散著臭味的小陰溝。我問過市府工務局本市到底有多少道水溝,他們答不上來。 「你為什麼不去找環保局?」我於是打了四通電話,終於有一位小姐很客氣地說:「先生,你怎會想要知道水溝的數目?」我告訴她,這件事總得有人關心。水溝是 城市的排泄管,就像你我的肛門,沒有人喜歡談論它,但總得有人關心。何況它們正迅速地自我們的視野內消失,像蚯蚓一樣隱入地層,在我們的腳底下喘息著、呻 吟著、蠕動著,如果可能,還會打個嗝,臭氣便從柵欄型的水溝蓋縫隙衝出。但即使這種能讓你稍窺地底世界的溝蓋,也逐漸被密閉式的混凝土製品所取代,此類製 品能夠承受數噸重的卡車和大象,能偽裝成高級路面,成為維護都市景觀的無名英雄。所以,總而言之,我們中間必得有人出來關心這件事。
「什麼事?那一件事?」
「聽著!第一個問題:本市有多少水溝?第二個問題:妳們用什麼方法測量它的寬度?」
「第一個問題:我不怎麼清楚。第二個問題:我猜他們是用皮尺量的,一定是這樣,我看過修水管工人……」
「小姐,」我打斷她的話,「你壓根兒就沒搞懂我的問題,我是說水溝,不是水管。」然後,我又將我那一套水溝正從我們的視野內消失,而居然沒有人關心的看法重述了一遍。
但是,不論我如何努力,話筒另一端的小姐還是沒法子弄懂,她喃喃地說了些抱歉之類的話。
「抱歉的應該是我,」我掛斷電話,「一有答案,我第一個通知妳。」
於是我有了個想法,那就是,除非我從頭說起,否則沒有人會理解這件事,更遑論它的重要性了。
 

2
 

一九六○年五月卅日,這一天我們打算去測量水溝的寬度。
我們有五個人。
我, 一九四九年出生,七一年大學物理系畢業,七六年進入彩虹花生醬公司,一直待到今天。不少人問我,為什麼選擇花生醬,而非沙茶醬。據他們說沙茶醬遠景看好, 這跟台灣人冬天吃火鍋有關等等。我的回答是,童年時我讀了一篇許地山的文章「落花生」,深受感動,他說「作人要學花生」。八○年,老闆覺得花生不能滿足他 的需要,遂決定投資製鞋業。一年後,彩虹公司已經能夠用豬皮製造足球鞋,並和一支球隊簽約,免費供應全年足球鞋。老闆同時希望我替他賣鞋子,我沒辦法回 絕,便從花生醬製造部經理調為運動鞋營業部副理,這其中的差別正如許地山從一位歌詠花生的作家變為保險業推銷員。也就在同一年,我開始寫起詩來,寫了一陣 子又改寫科幻小說。第一篇作品發表在一家晚報的副刊,是關於一種八爪外星生物穿鞋子的故事,因為長了八隻腳,穿鞋子便成為一件複雜的事。可惜這篇小說並未 引起注意。事實上,這篇小說構想完全來自老闆,有一天,他感嘆地說了這麼一句,「為什麼一個人只能有兩隻腳,不能有四隻腳、六隻腳?」總而言之,我熱切地 期望成為一位受人尊重的「科幻小說家」,雖然至今為止一共完成三篇作品。
賴曉生,和我同年紀,一九七五年突然從南部某個地方寄給我一張明信片,此後下落不明。
曾一平,我對這個人記憶模糊,印象中他是我們這群人中身材最高的,老是走在後頭。
盧方,一九七六年死於車禍,我剪下這段新聞,夾在小學畢業紀念冊裏,那是一場大車禍,盧方搭乘的巴士在平交道上被火車攔腰撞上,斷裂的車體金屬成為致命的利器,六具碎裂的屍體散佈在一百公尺長的鐵軌兩側。
陳進德,唯一與我接觸上的小學同學。一九八一年我調到運動鞋部門後的一個晚上,我突然心血來潮,打開電話簿,同樣的名字出現八個,我不厭其煩地撥電話,終於找到他。
「謝明敏,你記得這個名字嗎?」
「謝明敏?」
「廿一年前,清平國小六年四班。」
沈默。我看著名單上剩下的兩位陳進德,準備放棄。
「啊!你是──你真的是──」
我們約好第二天見面。
在一家西餐廳,我用廣播找到他。我們毫不猶豫地伸出手,他的手掌肥厚溼潤,像只橙子。
「唉呀!」他猛力搖著我的手,「想不到,真想不到……」
我們點了兩客炸雞全餐,那些雞塊炸得香噴噴的,金金黃黃的油汁從陳進德肥厚的下巴淌了下來,他抓起餐紙,用力擦著。
「你怎麼曉得我喜歡吃這玩意兒?」
「你忘了嗎?來這裏是你提議的。」我笑著說。
「其他人呢?你都聯絡了嗎?組個同學會怎樣?每年聚會那麼一兩次?」
「賴曉生搬到南部,曾一平不清楚,可能出了國。盧方幾年前死於一場車禍,你呢,在那兒得意?」
陳進德告訴我,小學畢業後,他讀了兩年初中,然後開始遊蕩。這期間他幹過小工,替賣膏藥的跑腿,拉保險,現在經銷中古車和賣二手貨汽車零件。
「你呢,看來混得不錯,怎麼樣?搞理髮廳是不是?」
「在一家運動鞋工廠混口飯吃。」
「愛迪達還是彪馬?」
「彩虹,滿有名的,每星期一、三、五都在電視上作廣告,你一定看過,先是一道彩虹,然後我們的鞋子就從彩虹的一端走向另一端,很有趣,你一定看過。」
陳進德顯然沒注意到這個廣告,他搔著頭,眼珠子轉了轉,之後揮揮手,改變話題,「你昨天說的大水溝,我好像有這麼個印象,不過,我們到臭水溝邊幹嘛?」
「大夥兒想要──」我換了個姿勢,「測量水溝的寬度。」


3
 

一九六○年五月卅日,這一天,我們打算去測量水溝的寬度。
但正如推理小說家林登所說,「故事在真正發生之前,已經在暗中進行好一段時間了。」因此,我必須從這一天的清晨開始說起,讓大家看看測量水溝的動機究竟如何發生的。
五月卅日清晨,氣候:應該是個晴朗的天氣。
「給我五毛錢!」
「作什麼?」我父親說,「昨天不是才給過你。」
「買 簿子。」這是老套了,我已經準備好一本只寫了兩頁的簿子,剩下的工作就是把那兩頁撕掉。我父親是個善良的人,嗜好酒和胡琴,但這兩件事不能湊在一起。我父 親作古許久,我還保存著他的照片,每張照片?堨L都咧著嘴笑,好像知道日後他的兒子會在一篇小說中描述他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覺得虧欠他。
〔讀者諸君如果對他發生興趣,可以寫信到這個地址──台北市忠孝東路四段五五五號聯合副刊。(我預備把這篇文章投給這家報紙。)〕
接著,我便興高采烈地帶著錢到學校。第三節下課時,我已經用掉了三毛錢。最後一毛錢,我給了個叫「金魚」的女生,她可能是全校最窮的女生,我給她一毛錢,她讓我把手仲進麵粉袋改良的裙子裡。
許多年後,我告訴同居的女友這個故事(當然男主角不會是我),她很生氣,認為我所以編造這麼個故事,純粹是受了社會版新聞的影響。
「你看多了色情、暴力的報導。」
「不騙妳,」我說,「這個女孩目前在電視台播報新聞。」
「胡說八道!」
(我們為這件事大吵一場,三個月後,她離我而去,臨走前丟下了一句話:「妄想狂!」我本來打算一輩子不原諒她,但是當我寫到這裡,我忽然原諒她了。由此可見,小說淨化心靈的力量多麼大,尤其對作者。)
總之,我口袋裡再度空空如也。盧方提議放學後到大溝邊去,我便加入了。
我們五個人從學校側門出發,我個子最矮夾在中間,曾一平殿後。頭頭是賴曉生,他一向自認是我們這群人的領袖。
「大家注意!」賴曉生嚷了起來,「前面是原始森林!」
所謂原始森林不過是些矮灌木罷了,賴曉生拔了根樹枝象徵性地揮舞著。
「不要去那裡」曾一平從我肩後說。
「不去那裡,回家作功課。」我說。
這當兒,陳進德插進嘴來,說了些老師們的壞話。
不過,說來奇怪,廿一年後在炸雞店裡,陳進德講的話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記得王武雄老師,王老師最關心我,希望我能考上好初中,我家境不好……」
「我們成立臭水溝幫那一天,你告訴我王老師最討厭你,因為他常常用粉筆丟你的頭。」
「那有這種事,王老師最喜歡我了。」
「好吧!那另外一件事,你總該記得吧?」
「我壓根兒忘了,」陳進德說,「我也不記得我們組了那樣怪名字的幫派。」
(陳進德無疑的是個麻煩人物,不管在現實生活或是小說中。)
再回頭說說放學後的情景;我們這一群探險家離開學校側門,進入一條夾纏著矮灌木、樹樁、竹籬芭的小徑。
我 重臨這條小徑是在七二年(這一年我接到服役通知)、七四年(退伍)以及七六年──從這一年以後,我幾乎每年抽一兩個下午到那附近逛逛。大概在七四年到七六 年間,灌木叢被鏟掉了,成了一條能通行摩托車的碎石小路,路兩側蓋滿了鐵皮和木板拼湊的違章建築。到了七八年,違章建築不見了,馬路拓寬,狹長的三層樓房 排列兩旁,大排水溝就在這時被移入了地下。再過了四年,我買了輛福特車,第一天便開著車子造訪故居,我放慢速度先在學校四週繞了一圈。學校看起來又小又 擠,然後進入那條小徑,不!應該稱它大街──四線道大馬路,兩旁聳立七、八層的大樓,車子兩分鐘便抵達許多年前原是大排水溝的地方。我煞住車打算在水溝上 沈思些童年往事,不意後面喇叭聲大作,這種聲音是都市的恥辱,何況在市區附近。最後,我把車子停在卅公尺外一家咖啡廳前。整整一個下午,我坐在咖啡廳裡, 茫然地瞧著窗外。
我 們五個人繼續走,一路上又跳又叫,彷彿要告訴別人我們有多快樂似的。過了好一會兒,我們止住笑,用力吸著鼻子,因為從什麼地方正傳來垃圾焚燒的氣味。再過 一會兒,我們聞到了雞糞的味道(也可能是狗糞,時隔多年,憑回憶很難確定究竟是那種氣味。)這個味道過後,便有光影在眼前跳動,那是一塊隆起的小土堆,泥 層裡混雜著碎玻璃、煤渣和磚屑。我們小心地登上土堆,站在流光與帶乾草味的風中,俯視著腳下那條蜿蜒似蛇的大排水溝。 


4 


當我思考著給這條大水溝一個完整的形象時,突然一個意念浮上心頭:為什麼不把它畫出來?
於是,我停下手邊的工作,跑到文具行去買了一盒彩色筆,以及找了一張紙片。(上面這段文字是在從文具店回來時寫的。如果有讀者問,為什選擇彩色筆而不是蠟筆或鉛筆?我的答案是,那家文具行只賣彩色筆,或者我到文具行裡,我的眼睛只看到了彩色筆,價格是十八元。)
我要開始畫了!
(編輯先生:能否將這張圖印成彩色,打破副刊的傳統。)
註: 這張圖的比例大約是一百到一百五十比一,但是讀者諸君千萬不要拿出尺來量圖上水溝的寬度再乘以一百五十,這樣作就變成你在測量水溝,而不是作者我在測量水 溝。至於在色彩上,跟實際的顏色也有頗大的差異,況且如果編輯先生拒絕我的建議,那麼這張圖會變成黑白色,水溝則呈灰色,正如你們最近看到的河水顏色。不 過,當時河水的顏色的確不一樣,即使水溝裡的水。在此我順便提醒諸位一句:不要讓嫦娥笑我們的河水髒。 


5 


我覺得很滿意,而且有助於解釋「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這件事。於是我把圖片裝進一只封套,準備找個人來試驗一下它的功能。
※故事進行到這裡,可能有部分讀者感到不耐煩。那麼我有如下的建議:
1.你可以立刻放棄閱讀,再想辦法把前面讀的完全忘掉。
2.你一定急著想知道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那麼我現在告訴你,我們當時帶了一把弓箭,把繩子綁在箭尾,射到緊靠溝旁的樹幹上,把箭拉回後,再量繩子的長度,答案就出來了。
3.假如你對上述兩種建議都不滿意,那麼我再給你一個建議,暫時不要去想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請耐心地繼續閱讀。


 


我再打電話給環保局的那位小姐。
「前幾天我問過你關於排水溝的數目,妳還記得嗎?」
「啊!」她輕呼一聲。
「我姓謝。」
「謝先生,我以為你不會再打電話來。」
「為什麼?」
「經常有人打電話給我。」小姐說:「我能不能請教你怎麼對那個問題那樣感興趣?」
我聽到一種聲音,我猜想那是種用手掩住嘴的笑聲。
「很多人都這麼問,一時也解釋不清楚,」我說:「這樣好了,妳有空嗎?我請妳喝咖啡。」
「我不隨便跟陌生男子約會的。」
「我不是陌生男子,我現在告訴妳我是誰,」我說了自己的職業和年齡,「還有,我可以直接到辦公室去找妳,妳們公家機關有責任回答老百姓問題對不對?所以我這麼作只不過是換了個比較輕鬆的方式。」
「我能不能帶個同事……」
找一個不相干的人傾訴是個冒險,不過倒滿刺激的。
於是我帶著一份聯合報(這是約定的記號),在咖啡廳等了五分鐘,兩位小姐出現了。
「謝先生,這位是我的同事馬小姐。」我請她們坐下,那位戴眼鏡的馬小姐掩著嘴吃吃地笑了起來。
「很有趣是不是?」我說。
「還用說。」陳小姐跟著笑,「馬小姐跟我同一間辦公室,我把你的事都跟她講了。」
我也笑了起來,在笑聲中,我打量著兩位年輕小姐,平庸的臉孔、孩子氣的打扮,我在內心輕嘆一聲。
「妳們一定覺得好奇,對不對?」
「是呀!」陳小姐說:「每天我都會接到幾通怪電話,沒一個比你更怪的。」
「真有意思!」馬小姐說。
「什麼怪電話?」我問。
「有個人說他家的屋頂花園發現了蛇穴,我請他打電話給一一九。」
「真有趣!」馬小姐說。
我想她下一句話必定是「真好玩」。
「不要以為我在開玩笑,妳們想一旦核子戰爆發,下水道能夠拯救多少人。核子彈爆炸時,馬路都燃燒起來,這時候妳們唯一想到的事就是跳進水溝裡,跟著大叫一聲,『這水溝怎麼這個樣子,市政府幹嘛不把它做大一點!』」
「真恐怖!」馬小姐插嘴。
我瞪了她一眼,繼續說:「因此,我養成了測量水溝的習慣,我每經一處水溝,不管它是開放的或者隱入地下,我總忍不住問自己『它們到底有多寬,裝得下幾個人?』所以,我才打電話問妳本市有多少水溝,妳們用什麼方法測量它。」
「原來謝先生是個核戰恐懼狂。」陳小姐說。
「真好玩!」馬小姐說。
可 想而知,結局是陳小姐很熱心地答應幫我查詢上述的問題,並且暗示我們有繼續發展友誼的可能。我卻覺得沮喪,無比的沮喪!老天!我是怎麼回事?我到底什麼地 方出了錯?我原來帶了圖畫來解釋這件事的,然而我卻把一件單純的事情複雜化了,以至於偏離了主題。就像我寫的那篇「八爪外星人」科幻小說,由於犯了一點技 術上的錯誤,讀者和作者同時都搞不清楚那一隻是手,那一隻是腳。


 

那麼,剛剛那兩位小姐後來的遭遇怎麼樣?一定會有部分好奇的讀者有興趣,「後來你跟其中的一位作了朋友沒有?你們有沒有可能談戀愛?」
我的回答既不是「是」也不是「否」。
我 的回答是:兩位小姐未來的發展跟這篇小說無關,她們仍舊回到她們現實的生活,對她們來說,這件事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偶然變數,正如你一樣。當你閱讀這篇小說 時,你也「涉入」了這個故事,只是你跟兩位小姐涉入的方式有著明顯的不同。這個不同是:「你」不是一個清楚的特定對象,但如果你在某一天的早報上讀到這篇 文章,在文章還沒有結束之前,即時與我取得聯繫,你便有可能在我的作品中真正插上一腳。只是以目前的情況,這麼作在技術上的確有困難,除非副刊的作業方式 整個改變(譬如說,一篇短篇小說一個月刊完,而且一星期只刊一天),或者你對小說完整性的觀念改變。
所以,兩位小姐必須即刻離開舞台,她們差一點把我扯到題外去。我於是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們,關於測量水溝寬度這回事,根本是個無聊的玩笑等等。 


6


容我抄錄下面這一段話: 


「我 們藉感官認識外在世界,當我們感覺到某些現象時,由於感官的運作方式,以及人腦整理解釋外來刺激的方式,使我們賦予這些現象一些特徵。這種整理過程,有一 個極重要的特點,就是我們把周遭的時空連續體切割成片斷,因此,我們才會把環境看作由許多屬於不同名類的事物所組成,也把時間之流看成一連串分離的事 件。」


在經過這種小說與現實生活的波折之後,我想我們都會比較有勇氣與智慧面對一九六○年五月卅日那一天真正發生的事。
真相:
一九六○年五月卅日
當我們抵達大水溝邊時,我們共有四個人。(陳進德在最後一刻回家了。)
我、賴曉生、曾一平、盧方。
我們四個人趴在凝土作的溝沿,俯視著水中的倒影。其時,天空極為睛朗,水流清澈見底,水面彷彿是面鏡子。
「我會未卜先知。」我對同伴說。
「那你就說說我們的命運。」賴曉生說。
「賴曉生,你會在一九七五年寄給我一張明信片,」我說,「曾一平,你將來會跟我失去聯絡。」
「我呢?」盧方問。
「我不敢講。」
「講嘛、講嘛、講嘛。」
「是你們逼我的,後果我不負責。」
「講嘛。」
「盧方你會在一九七六年死於車禍。」
「放你媽的屁!」
「那你自己呢?」曾一平問。
「我會在一九八五年寫一篇叫『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的小說。」
「什麼!你說你要在未來測量這條水溝的寬度?」曾一平問。
「不錯!」
「我們現在試試看怎麼樣?不必等那麼久。」賴曉生說。
「好,大家想想用什麼法子去量它。」
我們四個人坐在大溝邊,搖頭晃腦的,直到天黑,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一九八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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