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25

看,不見,政治。——也談紀錄片《生命》現象

今年國內外最受注目的紀錄片,大抵是「生命」與「華氏九一一」吧。兩部影片表面南轅北轍,其實殊途同歸,皆有政治效果。相 較於「華氏九一一」的挑撥煽動,意圖影響現實政治,「生命」表面上無涉政治,但刻意迴避的結果,反倒使「生命現象」具有另一種迂迴的,看不見的政治效應。
「生命」與其他九二一紀錄片的最大不同處,在於刻意把焦點放在個案,以呈現倖存者面對生命鉅變的調適歷程。在全景的背景說明裡,特別提及團隊如何分工,由 團隊其他影片處理屬於政策的、災後重建的、公部門支援等九二一結構性議題,「生命」則把重心放在「個案」上,並且是全景影像季的主打片。

凡創作,總不能面面俱到,必然有其關懷重點,團隊彼此分工,倒也無可厚非。但社會現實中,結構與個人總是一體兩面,彼此辯證影響,難以一刀兩斷。以此觀之,「生命」一片最令人訝異處,是完全迴避了這些個案的九二一經驗裡,結構上的,制度上的因素如何深刻地影響了他們。

九二一,當然是天災,但「生命」紀錄的南投九份二山,走山情況慘重,災情宛如滅村,則和當地大量種植檳榔,水土嚴重流失有關,此一人禍面向,片中完全未 提,令人訝異。而災後倖存者在家庭網絡離散後,公部門提供的經濟及教養支援是否充足,也幾乎沒有著墨。雖說「生命」不想剖析公部門在結構或制度面的缺失, 但完全不談,卻也無意間造成了「社會問題個案化」的效果。見樹不見林的結果是,觀者「感動」於樹的堅毅與果敢,卻眼看森林的一再頹傾,無能為力。

由於無涉制度及結構面的剖析,「生命」對於當權者而言,也就顯得很安全。說他安全,是因為片中完全不去質疑公部門的災後重建成效,更不提政府失職處。相反 地,片中主要洋溢著一種「生命會自然找到出路」的意識型態,不斷訴說生命就像坐火車,沿路,總會一直過山洞,雖然下個山洞未必更好,但人在路上,你總是會 過去的。

也正是這樣的敘事邏輯,使得片中當羅佩如對著鏡頭說「我今天是想來錄遺言的」,卻被吳乙峰以近乎斥責的態度責罵。但既然紀錄者都在片中自承,對此一個案的 掌握較淺,又不去告知觀眾,公部門對這位幾乎全家罹難的個案有何支援,卻以一種作之師的態度,要她在災後一年就馬上堅強起來,將面對生命鉅變時的責任歸咎 「個人」,實在有些詭異。

而整個「生命」的行銷過程,除了動員網路寫手引介,更有意無意地吸引了大量政治人物站台。由於影片本身對政治人物來講是「安全的」,官員因此一字排開,輪 番對號入座,大談如何感動。至於那些對九二一災後重建成果大肆批判的,不安全的紀錄片,自然不在他們觀看之列。但在全景及傳媒強推猛銷下,九二一的紀錄 片,一般人往後大概也只會記得「生命」了。

安全的,刻意迴避政治的「生命」,也就十分弔詭地具有空間,得以政治化地被各種權勢者挪用了。這或許不是創作者的本意,但卻是「生命現象」中最錯亂的一 環。見樹不見林的「生命」或許能感動人心,但台灣人總不能在一次次天災人禍中,只圖自我堅強,老把社會問題個人化,而不乞求制度面的,結構面的進步。尤其 當負責災後重建,應該被監督的公部門,反倒開始動用資源,大力推薦一部鼓吹「生命會自己找出路」的紀錄片時,那麼當下次災難臨頭,我們又該怎麼辦?難道只 能日頭赤炎炎,自己顧性命嗎?

(本文原載於「媒體小舖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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